整个山西境曾分三位巡抚管辖,除了山西巡抚和大同巡抚,先帝朝之前还有宣府巡抚一职。
洪德十七年的蒙古入寇改变了许多事,因大同和宣府两镇的扯皮,先帝一怒之下免去了宣府巡抚一职,政务交与大同巡抚治下,军事上平时则由宣府总兵官独自处理。
景运四年冬的这次大乱,大同巡抚翁行恺叛国,大同总兵官王国梁战死,大同陷落,边军附逆。
其后太原陷落,巡抚郑国泰殉国,各衙门官员没于战火者超过半数。
二王造反以及蒙古入侵,对整个山西境带来巨大破坏的同时,也客观上造成了巨大的权利真空。
若非如此,陈牧也不可能半个屁股坐稳了巡抚的位置上
现在刚刚大胜的陈牧,是山西正儿八经的蝎子粑粑。
山西敌情复杂,朝中大佬们明白此时不是争权夺利的时候,然而手下人不会这么想,突然冒出来的官位引人垂涎三尺。
大明别的消息极为迟缓,可官场消息传的却极为迅速,几乎一日之间,京城中的官员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自己可以不去,但谁没有三两亲朋好友,纷纷发动各种力量展开游说。
无论是遴选武官的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还是遴选文官的吏部,最终还是要内阁拍板定夺,因此游说的重点自然是几位阁老。
其中当然以首辅大人为最!
李承宗缓缓伸手摘下西洋镜,使劲揉了揉眉心,端起浓茶喝了一口。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绽放,果真提神醒脑。
“诶”
李承宗暗叹一声,又伸手打开一份急递。
钱阁老见状放下手上的表章,轻声劝道:“阁老,今日换我在这值守吧,您都操劳三天了”
李承宗苦笑着摇了摇头,颇为推心置腹道:“诶,算了,处理些公事,落的耳根清净些”
他把话题引到了这上面,其他几位阁老纷纷叹息不已,温阁老更是直接开口诉苦:“诶,别说阁老是首辅,就是老夫家门都快被踏破了,实在是烦不胜烦呐”
“就是,这些人一点不体会朝廷的难处”
钱桐附议了一句,抬头看向李承宗,叹息道:“陈忠义操持那一摊不容易呀,苦了这孩子了”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哪怕权势熏天如老太师也要遵守规则,更不要说如今的李承宗了。
按理铺垫差不多了,下面就该讨论人事问题,然而就在此时,通政司将陈牧的奏疏递了上来。
李承宗展开一看便面色大变:“胡闹!”
国朝自有制度,岂是小小一个陈牧能改变的?
他们这些大佬还在为山西的官位互相试探妥协,这小子居然想大权独揽,那还要他们阁臣做什么!
其他两位阁老见此,也接过奏章查看一遍,立刻这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向李承宗。
首辅大人,您手里这柄刀,好像有些不听使唤呀。
温玉汝更是伸手拍了拍奏疏,赞叹道:“后生可畏呀”
李承宗见此压下心中恼怒,替陈牧辩解两句:“忠义一心为国,不免有些操之过急了……”
李阁老话还未说完,内阁行走冯道躬身而入,请示道:“元辅,钱阁老、温阁老,有静乐来使自称姓萧,在午门外求见元辅”
“姓萧?萧百户?”
李承宗眉头立刻一皱,心下暗怒:他怎么找到内阁来了?
真不懂规矩!
他就没想过自己根本不回府,萧铎不来这求见,怎么找他!
人都来了必有要事,李承宗也只能耐着性子来到午门。
在接到陈牧秘匣的时候,首辅大人嘴角都有些抽。
“陈忠义,老夫的好学生呀”
官场之中师生堪比父子,学生要为老师冲锋陷阵,老师自然也要为学生遮风挡雨。
陈牧这秘匣一递,就是在强调这层关系。
套用一句俚语就是:老头,我是你学生,这事您看着办……
别说李承宗本就没有放弃陈牧的念头,就是有此刻也会仔细掂量掂量。
“萧百户先去歇息,老夫这就去面圣”
萧铎也不多言,施礼告退。
李承宗回到值庐取了陈牧的奏疏,独自一人来见景运帝。
不出意外,景运帝看见陈牧的奏疏,脸色也很不好看。
简而言之,陈牧越界了!
李承宗看皇帝陛下脸色深沉,立刻将秘匣呈上。
“陛下,陈牧除了公开的奏疏,还派百户萧铎呈来秘奏一份,请陛下御览”
景运帝诧异的扫了眼吴瑾,后者微微摇了摇头,这才检查了下封口,轻轻打开秘匣。
“臣巡抚山西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陈牧谨顿首百拜,奏为恭谢天恩、沥陈军务事:
臣本山东寒微,蒙陛下拔于草泽,赐状元及第。
犹记殿试之日,陛下垂问「富国强兵之道」,臣狂言「欲破积弊,当以雷霆之威行釜底抽薪之策」,陛下不罪臣稚拙,反亲点状元,今甫逾半载矣。
陛下之言犹在耳畔,臣牧日夜悚惕,未尝敢忘!
此次静乐之战,天威所至,叛军瓦解,振武卫五千疲卒、大同遗骑五千,竟破贼三十万众,实乃将士用命、陛下洪福也。
臣斗胆,未奉明诏而私纳降兵,其罪当诛!
然臣敢冒死为之者,非为拥兵自重,实为陛下昔年殿试之问暗藏「改革」二字,
今太仓空虚、九边疲敝,朝中清流空谈,地方豪强蚕食军屯。
若循常法,譬如以漏舟载薪救火!
臣观降卒十一万,或为边军旧卒,或为饥寒所迫方从贼。若散之则复为流寇,收之则可为陛下刃锋。
故臣擅行三事:
一曰 「打骨重铸」:叛军尽拆其伍,以振武忠勇为骨,混编二十四路新军。
二曰 「以营代卫」:废世兵积弊,仿戚南塘营兵之法,立能战敢战之兵;
三曰 「借势燎原」:今蒙匪肆虐山西,吉王叛军侵占宁武以北十数城,正需此军驱除鞑虏,安定天下。
昔年汉武赐名“虎贲”而匈奴远遁,唐宗名“玄甲”而突厥西逃,太宗名“龙武”而燕逆受首,臣伏请陛下赐名新军,使十万健儿知其为天子之刃,非臣之私兵也。
臣必持此利刃,为陛下避开荆棘。
臣牧年方廿一,骤陟封疆,已惹物议,自知当如履薄冰。
然惟念陛下殿试之问,字字悬与臣心,未敢一日忘却!
伏望陛下念臣殿试狂言初心,假臣三年,施以军改吏治,以达民安之目的。
若事败,臣自缚阙下领罪,请陛下以臣首级传首九边……”
景运帝将陈牧的奏章一连看了三遍,感觉全身血液都在沸腾。
“真国士也!朕没看错人!”
他虽是一国之君不假,到底也是刚刚二十岁的年轻人,拥有候鸟迁徙般的执着和初生牛犊般的莽撞,正是为了理想信念可以不顾一切的年纪。
环顾满朝公卿,大多皆是因循守旧之辈,景运帝有心变革却总是无处着手,四处受制。
陈牧为了一碟醋包的这个饺子,彻底点燃了景运帝的雄心壮志。
“好,好,好”
“不愧是朕钦点的状元,壮哉!”
“吴瑾,取朱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