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又是两日,燕安城中的各国使节,除了格桑仁次以外,余者都已离去,走了个干净。
赵祈佑借着公卿王侯遇刺案,将燕安城中掀了个底朝天,明面上是抓刺客,暗地里实则是搜寻各国潜伏在城中的探子。
既然有他国盯上了火药,赵祈佑也不敢大意,抓着的探子一律并入公卿王侯遇刺案,拉去菜市口就是一刀。
这一招使下来,不但清除了不少的各国探子,还平息了百姓之怒,此事在明面上就算过去了。
南门城头上的那几具尸首,在年初二就被放了下来,大过年的也没必要整的太晦气。
翡翠大街巷头的一座中型府宅中,中书令荀封芮正在后宅的凉亭中,画一幅寒梅傲雪图。
荀封芮六十出头的人了,黑发黑须,模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几岁,握毛笔的手丝毫不见颤抖。
“爹爹,您这梅树枝杆画得苍劲有力,如虬龙伸展,堪比画圣在世。”
一个二八年华,长得明眸皓齿娇艳如花,身段娇柔似水蛇的妙龄女子款款而来。
此女正是荀封芮的女儿,荀柳烟。
荀封芮见得女儿过来,放下手中的毛笔,慈爱之色满脸:“烟儿怎的出来了,你体弱不宜久吹风。”
荀柳烟用帕子轻掩了嘴:“孩儿日日待在闺房之中,难免有些烦闷。”
荀封芮叹了口气:“你出生之时,被脐带绕了脖子,致先天体弱,爹不让你出门,也是为了你好。”
荀柳烟面色一黯,蠕了蠕嘴欲言又止。
荀封芮见状,柔声问道:“烟儿,可是有话想说?”
荀柳烟咬了咬嘴唇,似下定了某种决心:“爹爹,孩儿听说鹤留湾的格物书院马上要招学子了,且男女不限。
瑞云县主邀孩儿一同前往格物书院求学…”
荀封芮听得这话,老脸一寒:“胡闹!你乃大家闺秀,怎可抛头露面!那鹤留湾是什么地方…那丰邑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能教出什么子弟来!”
荀柳烟没想到一向疼爱她的父亲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倔强的性子也跟着上来了:
“爹,瑞云县主能去孩儿为什么去不得!女子就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么!再者,外面的人都说丰邑侯是有大才之人,拜在他门下有何不可?”
荀封芮大怒:“这些都是谁教给你的!是不是瑞云县主?!你知不知道,姜远那混蛋想将你嫁去草原!若不是为父徦意说你已许配了人家,你知道是什么后果么?!”
荀柳烟见荀封芮喝斥于她,眼泪滚滚而下:“爹爹,孩儿虽为女子,但也是人!你将孩儿困于这小小府宅之中,还不如将女儿嫁去草原!”
“你!”
荀封芮怒不可遏,他没想到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此时竟敢忤逆他,扬起巴掌就要扇过去。
荀柳烟依旧抬着头,脸上的泪水不停的流淌,却是没有一丝屈服之色。
荀封芮最终没有舍得打下去,长叹一声放下手来:“你已二八之年,为夫给你寻个夫家嫁了!以后,离瑞云县主远一点,不要再与其来往!”
荀柳烟摇头道:“孩儿不嫁!”
“由不得你!”
荀封芮怒道:“礼部尚书崔录景之子,年岁与你匹配,为夫择日便与其相商,在此之前,你哪也不准去!”
荀柳烟听得这话,还想抗争一番,此时却有家丁来报:“老爷,有客来访。”
荀封芮正在气头上,大手一挥:“不见!”
那家丁却道:“老爷,这客人说他姓藤。”
荀封芮闻言脸色一变,大周哪来的姓藤的,除了倭国使节藤原次郎还有谁。
荀封芮握了握拳头,转身对荀柳烟喝道:“回你的房间去!”
荀柳烟不情不愿的抹了把泪,一甩袍袖跺了跺脚,转身便走。
荀封芮又指着服侍荀柳烟的一众丫鬟与婆子,厉声道:“看好小姐,若小姐有个闪失,唯你们是问!”
一众丫鬟婆子战战兢兢的应了,朝荀柳烟追去。
荀封芮看着女儿的背影,长叹一口气后,脸色一板,对家丁吩咐:“将客人请到客厅等候!”
荀封芮见得家丁去了,拿起桌上煮的热茶,倒了一杯慢慢品了起来,心里在盘算着藤原次郎的来意,同时也让他等上一等。
一国宰相,岂是他一个使节想见就能见的?架子得摆起来。
荀封芮喝完一盏茶,这才慢条斯理的到得前宅客厅,见得果然是穿着一身大周服饰的藤原次郎。
“哈哈…藤原使节,老夫还以为你离京了。”
荀封芮拱着手打着哈哈,未进客厅笑语先至。
藤原次郎站起身来,朝荀封芮微微鞠躬,笑道:“本使节马上就要离去了,车马就停在外面等着了。
但本使离去前,也要向您告个别,毕竟我在大周就您一个朋友。”
荀封芮听得这话,心中一凛,藤原次郎见面就说朋友,莫不是缠上自己了。
“藤原使节说笑,您来我大周出使,自当是我大周的朋友。”
藤原次郎阴柔一笑:“那是自然,不过,那代表的也是大周与倭国的友谊,本使却是私下里将您当成朋友的。”
荀封芮笑脸一收:“藤原使节抬爱,老夫有何德何能,能与您做朋友,此话万不可再言,老夫当不起。”
前两日在朝堂之上,赵祈佑召各国使节进宫追查刺客一事,荀封芮就怀疑是藤原次郎派人干的。
那天是没办法,才与各国使节推脱,此时藤原又上门来,荀封芮哪敢再沾。
藤原次郎见得荀封芮想与他撇清关系,一双鹰眼闪动着精光:
“荀大人,本使节没有别的意思,不管您当不当我是朋友,我都要感谢您那日在金殿之上,为我与其他各国使节说公道话。”
藤原次郎说完,又对着荀封芮鞠了个大躬。
荀封芮摆手道:“老夫一向公正,就事论事罢了,不必谢我。”
藤原次郎笑道:“要谢的!他国使节不懂礼数,本使节却是懂人情世故,所以又备了薄礼而来。”
荀封芮一惊,上次就是收了藤原次郎的大礼,又因为恼恨姜远,才透露了一些姜远之事。
也因为这么个原因,荀封芮才不得不在金殿上,为各国使节开脱,以掩护藤原次郎。
关于刺客在鹤留湾出没一事,各国使节未上殿前,姜远已明言这些刺客是冲着火药配方来的。
为此赵祈佑还说了狠话,谁动大周的火药,谁就得死。
也就在那时,荀封芮才隐隐猜到,藤原次郎之所以来打探姜远,而后又派刺客潜入鹤留湾,打的是火药的主意。
荀封芮当时想明白这一点后,浑身冷汗淋漓,唯恐赵祈佑与姜远查出那些刺客是藤原次郎的人,从而牵连到自己。
直到姜远用言语威胁、分化、挑拨各国使节,将他们吓得慌忙跑路,荀封芮这才松了口气。
却不料藤原次郎临走之时,还要找上门来,还言说什么朋友,又要送礼之类的,荀封芮恨得将牙咬得咯咯响。
藤原次郎这是唯恐他死得不够快么。
荀封芮脸色沉了下来:“倭使不必如此,无功不受禄,您回国路途遥远,不如早早出发,莫误了行程。”
荀封芮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已是逐客之语了。
藤原次郎就似没听见一般,反而拍了拍手,两个武士抬着一个大箱子进了客厅。
荀封芮见得藤原次郎这般没规矩,脸面上渐浮出了怒色。
藤原次郎自顾自的打开箱子,只见箱中装满了珍珠、玛瑙以及一些稀有的贝壳:“不成敬意,还望荀大人笑纳。”
荀封芮冷哼一声:“老夫担不得此厚礼,倭使快快拿走!”
藤原次郎眼神一寒,阴声笑道:“荀大人,您不收是不是嫌少?如若嫌少,咱们好商量!
若是因为其他原因…您也不想大周皇帝陛下知晓,是您告诉的我,那烟花火药是丰邑侯制的吧…
您也不想让丰邑侯知晓,是您将他的人际关系告知我的吧…
您也不想…”
荀封芮的脸变得森寒可怖,死死的盯着藤原次郎:“你是在威胁老夫么!”
藤原次郎露齿一笑:“本使节没有那个意思,当然,若您认为是,也无不可!
本使带着满满诚意,将您当成朋友,您若拒绝,实是太遗憾了。”
荀封芮咬牙切齿的问道:“你到底想如何?”
藤原次郎笑道:“我能如何?本使只是希望,您帮本使采购一些烟花、火药什么的,对了,百工之书也要一些,最好是大周工部的藏书。
您乃大周宰相之一,这些不难吧。”
荀封芮的瞳孔猛的一缩,此时他才知道自己招惹上了一头狼,一头将爪子隐藏得极好的狼。
此时,这头狼将利爪伸了出来了。
还真应了姜远那句话,荀封芮感觉现在自己真成了东郭先生了。
荀封芮差点将一口老牙咬碎,什么百工之书、火药,在他眼里其实都算不得甚,但受人威胁就不行了。
藤原次郎不待荀封芮再下逐客令,站起身来,这次就不鞠躬了,而是拱了拱手:“荀大人好好考虑,本使节虽要回国了,但还会再来的。
哦,对了,听说令爱身子不好,本使下次来,给令爱带上一些灵药。告辞!”
荀封芮气得手发抖,藤原次郎居然还拿他女儿来威胁,真是岂有此理!
藤原次郎扔下那一大箱珠宝,带着两个武士大摇大摆的出了荀府。
荀封芮看看那一箱珠宝,一巴掌将藤原次郎喝过的那茶杯摔得粉碎,低吼道:“气煞我也!”
就在荀封芮在客厅大发脾气之时,客厅的窗户之下,一个佣人打扮的小厮,躬着腰快步离去,径直从荀府后门钻了出去,竟朝皇城方向跑去。
荀封芮在客厅发了一通脾气后,冷笑一声:“小小倭使,也敢威胁老夫!你们也不必走了!来人!”
一个劲装打扮,年不过二十五六的护院进得客厅:“老爷,有何吩咐!”
荀封芮寒声道:“你不是出身绿林么,找几个可靠的游侠儿…”
每个人的喜怒忧愁皆不相同,就在荀封芮大发其怒,四处寻可靠的游侠儿时,穿着一身麻布围裙的姜远,正在丰邑侯府的后宅磨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