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从简,晓行夜宿,姜远虽归家心切,却因清宁与翠儿为女子,乘的又是马车,速度自然不似先前来济州那般快。
即便济州到燕安的官道平整,也需要数天才能得返。
清宁难得与姜远共走这么长的一段路途,有心想让姜远上马车说说话,但翠儿又在一侧,只能撩了马车帘子,远远的看着姜远的背影。
姜远在樊解元面前没有否认她是徦妾室,反而应下了樊解元,这让清宁有种喜出望外之感。
“外室便外室吧,只要他愿意要我…”清宁想到此处,脸不禁红得滴血。
翠儿看看清宁,又看看走在最前面的姜远,低声笑道:“姐姐,要不让侯爷上马车来?”
清宁轻拍了一下翠儿,佯怒道:“别瞎说,这么多家丁护卫在侧,怎可失了礼仪。”
翠儿笑道:“这有什么嘛,侯爷都承认你是他的人了,迟早要将你娶过门的,侯爷娶黎姑娘与小茹姑娘,都是八抬大轿,姐姐也会有的。”
清宁却是叹了口气,神情也黯了下来,要想姜远光明正大的娶她,就已是奢望了,更别说什么八抬大轿。
她虽为官宦家的女子,父亲在楚州的名望堪比神明,却也改变不了她曾沦落过风尘的事实。
惠宁乡主又岂能让她一个风尘女子进家门。
与清宁的满腹愁怨相比,姜远此时就没那么轻松,压队的左千突然来报,在快要到高塘村时,后面多了几条尾巴,始终紧紧的咬在后面。
姜远立即警觉起来,命所有老兵加强警戒,刀不得离手。
队伍行进到高塘村,姜远依然选择在路边的茶棚打尖休息。
走了两天,这路程才走了一半,人可以不歇,但马也得喝水吃草料。
姜远在茶棚前下了马:“在此休息半个时辰,给马喂些水!”
姜远将清宁扶下马车,柔声道:“赶了两天的路,在此歇一歇再走。”
清宁被姜远牵了柔夷,又喜又羞,这一路行来,姜远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只盼这路没有尽头才好。
姜远领着一大群人进了茶棚,却是没再见着以前卖茶的那老头与他孙子,而是换成了一个矮小的汉子与一个妇人,显然是一对夫妻。
这对夫妻见得这么多人进来,连忙弯腰躬背的迎了上来:“客官,要喝茶么?”
姜远四下打量了一番这茶棚,问道:“我记得这茶棚是高老头开的,怎么换人了?”
矮个汉子一边擦桌子一边应道:“哦,那老…那是我爹,年岁大了,便让我夫妻二人来守着这茶棚。”
姜远点点头,先让清宁坐下,吩咐那矮汉子道:“烧一壶热茶来吧,我等有些渴。”
矮个汉子忙点头:“好嘞!客官们稍等!对了,客官们的马要喂水么?小的婆娘可以帮喂的。”
姜远笑道:“不用,我们自己会喂,你去烧水便是。”
矮个汉子也不以为意,搭了毛巾就去灶台烧水,他那妻子也忙着往灶里添柴,倒也麻利勤快。
姜远朝左千与老熊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转身就往茶棚外走。
利哥儿小声道:“姐夫,我也想去。”
姜远想了想:“你老实坐着就行,哪也不许去!”
利哥儿有些失望,他还想跟着老熊多学些本事呢,前几日探查蛟龙寨时,老熊与三喜教了他不少实用的东西,还有许多斥候小窍门,正琢磨着何时再练练手。
此时后边有尾巴,不正是练手的时候么,但姜远不让他去,不由得垂头丧气起来,却又不敢不听,闲得无聊便朝在灶台烧水的那对夫妻看来看去。
那对夫妻似能察觉到利哥儿的目光盯在自己的后背,回过头来朝利哥儿露了个讨好的笑脸。
姜远却是没管那么许多,对坐在对面的清宁道:“清宁姑娘,你本名叫玉卿,以后我是叫你清宁还是玉卿?”
清宁微微抬起头来,与姜远对视着:“还是叫我清宁吧。”
姜远点点头,又道:“回鹤留湾后,在丁等巷还有一间空院,你与翠儿先去住着,那面馆以后也别开了。”
清宁有些诧异,不知道姜远让她别开面馆是何意,但不开面馆又能做什么呢?难道…
清宁只觉心跳得厉害,姜远不让她开面馆,难道是让她像嫁了人的妇人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相夫教子?
翠儿也摇了清宁的胳膊,脸上的喜意一点也不掩饰,就差崩起来对清宁说:姐姐,侯爷要养你了!
谁料姜远却道:“我有个兄弟,叫沈有三的,你也认识。
他想在鹤留湾开酒楼,他生意如今做得大了,也不差一间酒楼,到时我与他说一声,我出资与你作股,让他让出一部分来,那酒楼让你来打理,总比开面馆强一些。”
清宁闻言有些失望,她又不想做什么女强人,开面馆也只是想离姜远近一点。
但姜远这么为她考虑,她又岂能不接受。
再者,丰邑侯府中的女子,一个比一个强悍,有能上马为将的上官沅芷与黎秋梧,又有才女之称能统筹鹤留湾所有产业的小茹。
清宁本就在意自己的出身,若是还只想当一个花瓶,又如何与侯府中的其他女子相比。
清宁在闻香楼待了好些年,论讨男子欢心,她比谁都要强,只是往日不愿去讨好罢了。
但姜远是个例外,她愿意去讨他的欢心,他让做什么,那便去做就是。
如果只是当一个花瓶,迟早有一天,会有被人看腻的时候。
想至此处,清宁便点头道:
“好,明渊怎么安排,奴家就怎么做,尽听您吩咐。
只是开酒楼要有特色饭食,这些需要请厨子,我却是不知道去哪里寻。”
姜远拍拍清宁的手,正色道:“不是听我的吩咐与安排,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世界,而不是围着谁转。”
清宁目光炽热的看着姜远:“可是女子不都是这样么,相夫教子,孝敬高堂。”
姜远并不回避清宁那要拉丝一般的眼神:
“这话也是没错的,不过若是一个人整天闷在大宅中,那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像芷儿、梧儿,还有小茹,只要恪守妇道,她们想做什么都可以。”
清宁心神一震,姜远拿丰邑侯府中的女子来做比喻,这就说明,姜远已将她纳为他的一部分了。
姜远又笑道:“厨子什么的你无需担心,不是我吹牛,论厨艺,有谁比得过我丰邑侯府的厨子,到时我让他们去带些徒弟。”
清宁激动的点头,不是因为姜远要给她开酒楼,而是因为姜远刚才那番话,已然接纳了她。
此时利哥儿却拉了拉姜远的胳膊,小声道:“姐夫,这对夫妻不对劲啊!”
姜远转头问道:“何以见得?”
利哥儿又瞟了一眼那对夫妻:“他们穿着官靴!”
“就这?”姜远似笑非笑的问道。
利哥儿摸了摸脑袋:“难道不够么?官靴那么贵,我还穿的是千层底呢。”
姜远敲了敲利哥儿脑袋,笑骂道:“你拐弯抹角的点我呢!我给你说,我也穷!”
利哥儿撇了撇嘴:“我又没朝你要钱,看你抠的!我自己会挣!姐夫,我给你说真的,他们真不对劲。”
姜远正色起来:“你都看得明白,我还能看不明白么?何止是官靴,你看那妇人的发簪,是不是亮瞎你的眼?”
利哥儿细看一眼,那妇人头上插的簪子居然是金的。
这时左千走了进来,附在姜远耳边说了几句,姜远立时脸色阴沉得可怕。
“客官,久等了。”
矮个汉子提着一个大水壶过来,那妇人则抱来一大叠碗放在众人面前。
姜远看着矮个汉子往碗里一一倒茶水,笑问道 :“你这茶怎的这么淡,放了茶叶没有?”
矮个汉子连声道:“客官说哪里话,怎会没放茶叶,咱这小店,也买不起好茶叶,只是一些茶沫子,但味道极好,客官勿嫌。”
姜远脸色一沉:“味道真的好么?不如你先喝一碗!”
那矮个汉子脸色寒了下来:“客官勿消遣小的…”
三喜瘸着腿猛的站起来,一把掐住那矮个汉子的脖子,拿着碗茶就得他嘴里灌:“喝!”
谁料那汉子眼神瞬间一变,脖子诡异的一拧,从三喜手中滑了开去。
与此同时,手腕一翻,手中便多了一把小巧的匕首,猛的朝三喜的胸口刺去。
三喜瘸着腿距离又近,他也没想到这矮个汉子还是个高手,此时哪还来得及躲闪。
姜远早有防备,拿着一碗滚烫的茶水泼了过去,将那矮个汉子泼了个满脸。
那汉子被开水一泼,下手便失了准头,三喜连忙侧身一闪,随后一头撞在他的脑门上,将那矮个汉子撞得大退数步。
就在三喜强灌那矮个汉子茶水的同一时间,那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妇人,眼中寒光大放,往身后一探,摸出一把柳叶刀,直朝姜远劈了过来。
“好胆!”利哥儿拔了横刀就斩向那妇人。
但他小瞧了这妇人的武艺,这等在此伏杀的刺客岂是他能挡得住的。
那妇人只是轻轻一荡,就将利哥儿的刀拨偏了,而她仍向姜远斩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清宁与翠儿吓得失声尖叫,她们不明白怎么刚刚还好好的,就突然厮杀了起来。
一众老兵早已拔刀在手,都不用吩咐,便自觉分出几人将姜远、清宁与翠儿护住,其他人皆向那对夫妇杀去。
那对夫妻见得姜远人多势众,恐不是对手,晃了个虚招就想走。
姜远冷笑一声:“想走?!没那么容易!结阵!”
这么多人对付两个杀手,若让他们跑了,岂不丢了大人。
老兵们结了阵形,将这一对夫妻团团围住,所谓武功再高,也不是悍卒结阵攻杀的对手,且又在这狭小的茶棚中,乱刀齐出之下,这对夫妻岂能讨得了好,不多时便身中数刀。
“说,谁派你们来的,说出来留你们全尸。”
姜远的话如寒冰,阴森得可怕。
那矮个汉子与那妇人对视一眼,突然打了个唿哨。
姜远听得这唿哨声,顿感不妙,抬手掀翻一张桌子将清宁与翠儿藏在了后面。
“呼呼…”
茶棚之外弓弦之声大作,无数箭矢从四面八方射了进来。
姜远暴喝一声,手中横刀乱舞,将射进来的箭矢拨开,喝道:“往角落里躲!”
但此时已然晚了,三名老兵躲闪不及,身中数箭倒在血泊之中。
姜远看得目眦欲裂,这些老兵跟着他从武威山杀到草原、雪山,又从雪山杀到明阳湖,却在这个路边的茶棚中丧了命。
“赵弘安!你个王八蛋!老子要弄死你!”
姜远放声怒吼,此时又是杀手又是弓箭手的,若还不知道是谁朝他动手,就真的是没脑子了。
姜远伙同樊解元,在济州水道抢了运往燕安的三大船兵器甲胄,又在沄水全歼了两千从江南而来的反贼。
这两件事已过去有几日了,赵弘安肯定是收到了消息了,以他的脾性,不来报复姜远,反倒不符合他的性格。
只是姜远有想过赵弘安要动手杀他,却没想到这么大阵仗,不但白天行刺,还出动了弓箭手。
而那对夫妻也在箭矢的攻击范围内,显然外面的弓箭手都没考虑过他们的死活,此时已被射成了刺猬,有出气没进气了。
姜远又举了一张桌子护在身前,箭矢射在桌子上砰砰声不绝于耳。
他虽然极怒,却没失了理智,若是再不杀出去,万一敌人射进火箭来,所有人都要完蛋。
姜远举着桌子狠狠一砸,将简易的茶棚砸出一个大洞来。
“弩上弦!给我杀出去!”
姜远大喝一声,从破洞中冲出,就见得官道边上的树林里影影绰绰,至少有三十来个弓箭手不停的射箭。
姜远一边舞着刀,一边对三喜与利哥儿、左千喝道:“三喜,将火枪给我!你们留下保护清宁姑娘!其他人随我杀过去!”
三喜闻言掏出火枪扔给姜远,拉着利哥儿又退回了茶棚之中。
姜远接了火枪别在腰间,捡起地上的木桌,顶着箭矢就往前冲。
树林里的弓箭手见得姜远带着一群悍卒,以木桌当盾,速度极快的冲了过来,也不由得慌了。
他们没想到,这些要被刺杀的对象,竟凶猛如厮。
姜远双目血红:“杀过去,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