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缓缓推开,清国使臣徐幕踏步入内。
徐幕对着龙椅上的郑信拱手躬身,语气平淡。
“外臣徐幕,恭贺郑王平定内乱、登基建国,此乃暹罗子民之幸。”
徐幕无视众人目光,直起身来,神色陡然凝重。
“然,贺喜之外,外臣此来,实为大清藩属子民讨还血债。
昔日波隆摩阁在位,野心膨胀,屡次兴兵侵犯大清藩属诸部,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此战祸共造成我藩属军商民伤亡逾三十万,牲畜、粮草、商铺、城郭等各项财产损失超过数亿白银!”
徐幕抬眼直视郑信,字字铿锵如铁。
“暴君虽诛,但血债难销。大清国念及暹罗新朝初立,不欲过度苛责,然受害军民需抚恤、损失需补偿。
外臣奉旨,向新朝索赔白银五亿两!还请郑王殿下明示,何时交割银两,给大清及受害藩属一个公道!”
“五亿白银?!”
殿内骤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文武百官无不惊愕失色,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财政大臣披耶节悉心头巨震,暹罗历经战乱,国库早已空虚,连赈济百姓、重建家园的银两都捉襟见肘,别说五亿白银,便是百分之一也无从筹措,这分明是强人所难!
郑信端坐龙椅,神色依旧平静,缓缓抬手制止百官骚动,沉声道。
“清使阁下,波隆摩阁暴政祸及邻邦,此乃不争事实。
本王代前朝向大清及受害藩属致歉,绝无推诿之意。
只是暹罗刚经战火浩劫,城郭残破,百姓流离,国库空虚如洗,如今连赈济子民的粮草都需从官署粮仓紧急调拨,五亿白银的索赔,实在力所不及,还请大清体谅暹罗当下难处。”
“体谅?”徐幕脸色骤然一沉,语气中满是讥讽与威胁。
“郑王此言差矣!那些死去的将士、无辜的百姓,他们的丧葬费、抚恤金向谁索要?
他们的家人流离失所,又向谁哭诉?如今大清数万铁骑已在边境集结,随时可挥师西进,莫非郑王想让暹罗刚安定的局面,再遭战火涂炭?”
这番话如重锤砸在百官心头,殿内气氛瞬间凝固。
人人脸色煞白,生怕一语不合便引清兵入境,这刚诞生的新朝怕是要夭折在摇篮之中。
“天使息怒!”财政大臣披耶节悉快步出列,躬身笑道。
“此事干系重大,涉及银两数额巨大,非一时半刻能商议妥当。
我王初登大宝,国内诸事繁杂,天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如先在宫中暂住几日,容我等君臣仔细核算筹措,再与天使详谈具体赔付细节,如何?”
郑信顺势点头,语气缓和几分。
“卿所言极是。清使阁下,本王绝非有意推诿,实在事出有因。
请使者暂且留驻王宫,容我等商议筹措,定给大清一个合理答复。”
徐幕目光扫过殿内神色紧张的百官,带着警告意味。
“既如此,外臣便给郑王几分薄面,暂住几日。
但还望新朝君臣莫要拖延敷衍,否则……大清的铁骑,从不畏惧再添战火。”
说罢,徐幕拱手一礼,随内侍退下殿去。
直到徐幕身影消失,百官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不少人仍面带后怕,暗自庆幸危机暂解。
更有此前怀疑郑信是清国傀儡的官员,此刻也彻底打消疑虑,若真是傀儡,清国使者怎会如此咄咄逼人,半分情面不留?
接下来几日,王宫暗流涌动。
郑信派出以披耶节悉为首的谈判团队,与徐幕及其属官每日闭门商议。
双方从丧葬费、抚恤金的具体数额,到财产损失的赔付比例、银两交割期限,甚至商议以粮食、木材、香料等货物抵偿银钱的方案,争议不断。
奈何清国胃口实在过大,谈判始终僵持不下,迟迟未能达成共识。
就在这焦灼之际,一则急报如惊雷般炸响,暹罗南部沿海传来噩耗,西班牙与荷兰的联合舰队趁暹罗内乱未平,悍然大举入侵,已相继占据位于马来半岛西海岸的普吉岛、东海岸的北大年府、暹罗湾东部的芭提雅三地!
如今仍在不断扩大占领区,肆意驱逐暹罗百姓,烧杀劫掠,已造成数十万民众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什么?!”
郑信听闻消息猛地站起身,脸色骤变。
殿内无论是暹罗大臣还是清国使者徐幕,全都惊得目瞪口呆。
旧朝为夺回柬埔寨等地,曾向荷兰、西班牙等国采购大量火器,自然知晓这些西洋人实力。
此前国内动荡不安,有不少西洋商人逃离王城。
如今想来,正是这些人将消息传回荷兰东印度公司、西班牙驻马尼拉总督府,才引来了这场趁虚而入的入侵。
这等变局彻底打断了谈判节奏,徐幕沉吟片刻,主动上前一步,语气不复先前的讥讽逼迫,多了几分洞察全局的沉毅。
“郑王殿下,此事关乎南洋大局,非同小可。”
“西洋人金发碧眼,狼子野心,表面通商实则暗为间谍,窥伺邦国虚实,一旦有机可乘便引兵入境,其心可诛!”
“你我两国虽有邦交嫌隙,却同属东方文脉。西洋人奴役吕宋、婆罗洲百姓,是对整个东方文明的践踏,若各自为战,终将被逐个击破。”
“如今暹罗新朝初立、内奸引路,单凭一己之力绝难支撑。
若郑王有需,大清水师愿即刻驰援,粮草弹药亦可先行调拨!”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暹罗百官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清国前一刻还以巨额白银索赔、铁骑相胁,此刻竟主动放下嫌隙,态度转变超乎预料。
披耶节悉怔在原地,他曾主持前朝火器采购,自然知晓那些白银背后的民脂民膏,也清楚西洋势力窥视的隐患。
清国的援手,绝非锦上添花,而是救命稻草。
郑信深吸一口气,对徐幕拱手躬身,语气恳切。
“天使所言当真?西洋火器之威、商贾之奸,暹罗早已领教。
大清能不计前嫌,愿于危难之际伸出援手,暹罗上下感激不尽!
待外敌驱除、国土保全,赔付事宜本王必坦诚商议,绝不让友邦寒心!”
“郑王放心,我即刻传信国内,调南洋水师精锐驰援,加急传递军情!”
徐幕身后属官领命退去,殿内剑拔弩张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临危的紧迫感与联手的默契。
郑信不再迟疑,当即下令。
“其一,全城戒严,扣押城内所有西洋商人,防泄军情。
其二,集结兵力驰援沿海,加固炮台死守要地。
……”
“臣等遵旨!”百官齐声领命,惶恐化作同仇敌忾的决心。
徐幕望着郑信的部署,眼中闪过赞许。
“西洋人擅长海战,暹罗水师切勿硬拼,当依托炮台以守为攻,消耗其锐气。
我水师定昼夜兼程,会师后再行伏击之策。”
“天使所言极是。”郑信点头认同。
“暹罗水师战船数量虽有限,配合大清援军,未必不能形成威慑。
待两军汇合,再共商破敌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