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门外寒风卷着枯叶打转,鎏金拒客牌在日头下泛着冷光。
镇国公弘昉盯着紧闭的朱漆宫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跪了整整两个时辰,除了特勤局将士面无表情多次劝离之外,里头再无半点动静。
\"王爷!\"多罗諴郡王弘畅的管家跌跌撞撞挤开人群,棉袍后襟还沾着泥渍。
\"打听到了!新成立的衙门是果亲王主事,怡亲王副手!\"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进沸油,原本蔫头耷脑的勋贵们瞬间炸开了锅。
\"自己人管事儿?\"弘畅噌地站起身,孔雀补服扫落了台阶上的香炉。
\"走!去果亲王府!都是满人血脉,还能真铁面无私不成?\"
弘畅这一嗓子喊得震天响,二十余顶轿子顿时乱纷纷调头,雕花车轮在水泥路上碾出刺耳声响。
此刻,果亲王府门前已聚集不少满人勋贵,貂皮大氅裹着满腹牢骚。
忽见烟尘大起,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让让!多罗諴郡王驾到!\"随着侍卫的呼喝,弘畅踩着下马凳跨出车厢,却见王府门房捧着厚厚一摞文书疾步而出。
\"诸位大人,\"门房抹着额头的汗,声音发颤,\"我家王爷刚把王府名下十万多亩田产,全、全过户给土地局了!\"
这话像一记闷雷劈在当空。
弘畅手里的红木盒香烟\"啪嗒\"坠地。
\"荒谬!\"弘畅踉跄半步,扶住侍卫的肩膀才站稳,\"十万多亩良田说捐就捐?定是做戏给皇上看!\"
人群中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就是!他当了局长,账本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没准儿私下早留了后手......\"猜疑声中,王府大门突然吱呀洞开,冷风卷着几片枯叶扑进人群。
管家捧着烫金地契跨出门槛,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泛黄的宣纸间,\"转予土地局\",契约末尾,\"允礼\"二字的朱红手印鲜红刺目,边缘还带着微微晕染的毛边,昭示着这份文书的刚成不久。
弘昉盯着那摊开的地契,喉结上下滚动却说不出话。
弘畅一把扯过文书,指腹反复摩挲着印泥,冷笑道:\"好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过是拿祖产换个虚衔!\"
弘畅转身指向紧闭的王府正门,貂皮大氅扬起一阵雪粒,\"走!找怡亲王说理去!怡亲王掌管宗人府二十多年,断不会看着咱们被算计!”
二十余顶轿子再次调转方向,沿着朱雀大街疾驰。
寒风裹着马蹄声掠过街巷,当仪仗停在怡亲王府前时,朱漆大门已高悬\"公务谢客\"的木牌。
勋贵们攥着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的衣襟,面面相觑。有人望着紧闭的王府大门,眼神中闪过怨毒。有人低头踢着脚下的碎石,暗自盘算。
可谁都不敢将心中的不满说出口——毕竟,如今这两位王爷,可是圣眷正隆的新贵。
弘畅的贴身师爷凑到主子耳边低语:\"不如把直隶的庄子都过户到远房表亲名下,他们户籍在山东,土地局一时半会儿查不到。\"
弘畅摩挲着腰间玉佩,脸色阴沉:\"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再让账房把每家庄园拆成十份田契,分给佃户代管。\"
\"我家祠堂里还供着雍正爷御赐的田契文书,\"一位老贝勒颤巍巍开口,白须被风吹得凌乱。
\"明日就挂在正厅,量他们也不敢动先帝恩典。\"这话让周围人纷纷点头。
有人低声附和:\"把族谱翻出来,查查有没有康熙朝圈地的旧档,总能寻着些由头。\"
马车启动的辚辚声里,私语声此起彼伏。
\"让佃户多报几口人丁,田产分五家登记把城外庄子改成义塾,打着办学的旗号......\"
1743年2月下旬。
土地局门前的青铜鼎腾起袅袅青烟,鎏金匾额在风雪中映出刺目光芒。
果亲王允礼身披玄狐大氅立于台阶之上,腰间玉带扣随着动作轻响,将手中卷轴抖开时,围观百姓只觉雪光都黯淡了几分。
\"自即日起,直隶、东北乃至全国皇庄,总计四百五十余万亩膏腴之地,依土质精分为上、中、下三等!\"
果亲王允礼猛地抖开卷轴,玄狐大氅扫落阶前积雪,\"无田及田亩不足十亩的农户,皆可凭户籍领号,自由择选购地或租赁!\"
允礼抬手示意侍卫捧出三册红绸账簿,鎏金锁扣碰撞声清脆如鸣:\"租赋细则在此——上等田岁纳三成租,中等田仅需两成,下等田更是低至一成!\"
话音未落,人群已炸开如沸水翻涌。
白发老农扑通跪地,浑浊的泪水砸在青砖上:\"这、这比我家祖上佃田时少交不少呐!\"
怀抱幼童的妇人攥着打满补丁的衣襟哽咽,身后背着锄头的精壮汉子振臂高呼:\"皇上万岁!万岁!\"
多罗諴郡王正厅的檀木案几布满裂痕。
弘畅面色铁青,拍案怒道:\"好个釜底抽薪之计!官田以薄租招揽佃户,咱们庄子这下倒成了烫手山芋!\"
镇国公弘昉也脸色阴沉:\"连租带卖双管齐下,这是要断了勋贵活路!”
\"八大姓那边可有动静?\"弘畅突然问道。
弘昉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富察氏、钮祜禄氏、佟佳氏、瓜尔佳氏四大家族,因家中子弟多在朝中任职,且与皇室联姻甚密,已明确表态支持皇上。
倒是赫舍里氏、马佳氏、索绰罗氏、那拉氏四家,近日频繁往来,似在商议对策。
赫舍里家主昨日还翻出康熙朝圈地旧档,扬言要以祖制为由,上书谏阻。\"
弘畅冷笑一声:\"祖制?不过是舍不得手中肥肉罢了!传令下去,让各府账房加快动作,把田产转移之事办得隐秘些。
再派人盯着那四家,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土地局门前的青铜鼎昼夜不熄,升腾的青烟与此起彼伏的喧闹声交织成京城新景。
成立不过七日,红绸包裹的田契已堆成小山,二十多万亩官田插上\"已租\"木牌,蜿蜒如龙的领号队伍从衙门直排到正阳门,粗布短打的佃户们呵着白气跺脚,冻得通红的脸上却满是期待。
富察、钮祜禄等四大家族为表忠心,将连片良田以十银元\/亩的市价抛售。
田契如雪片般飞进土地局,五十多万亩膏腴转瞬易主。
户部银库的算盘珠子拨得飞快,光是收购皇庄四百五十多万亩土地,便砸下近五千万银元。
尽管国库尚有两亿存银,如此巨额支出仍如流水难扼,户部尚书苏琦望着见底的银箱,连夜捧着账簿闯入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