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霉味仿佛是有生命一般,深深地扎根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无论怎样都无法驱散。那股味道像幽灵一样,悄悄地钻进人们的鼻腔,然后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紧紧地黏附在里面,不肯离去。
这股霉味与潮湿的土腥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再加上那百十号人身上散发出的酸馊味,整个地窖里的空气都变得异常浑浊,让人感到窒息。
张希安艰难地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他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连动一下都觉得困难。石壁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料,如蛇一般顺着他的后背往上爬,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然而,他却没有力气挪动身体去躲避这股寒意。自从被盐帮的人绑进这个地窖以来,时间对他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饥饿和恐惧填满了一样,漫长而难熬。
黑暗中,隐隐传来一阵低沉的啜泣声,时断时续,仿佛是一只被人扼住喉咙的老鼠,正发出最后的哀鸣。这哭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让人毛骨悚然。
与此同时,还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那是磨牙的声音,“咯吱咯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啃噬着人的骨头。这声音在静谧的氛围里显得异常刺耳,不知道是有人在睡梦中遭遇了噩梦,还是因为饥饿而导致精神错乱。
张希安瞪大了眼睛,努力适应着这片黑暗。他勉强能够看清周围人影的轮廓,这些人或蜷缩着身体,或来回踱步,每个人的身影都显得那么憔悴和虚弱。
他注意到,有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身体瘦得皮包骨头,肋骨在单薄的衣衫下突兀地凸起,就像被晒干的柴火一样。这个人似乎已经饿得奄奄一息,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默默地忍受着饥饿带来的痛苦。
而另一个人则在黑暗中来回踱步,脚步虚浮,仿佛随时都可能摔倒在地。他的步伐显得很慌乱,似乎内心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张希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只觉得里面空荡荡的,胃壁像是在互相摩擦,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绞痛。这种感觉让他几乎无法忍受,连带着太阳穴也突突地跳个不停。
就在这一刹那间,突然,头顶上方传来了一阵“吱呀”的声响,那声音仿佛是木盖被缓缓推开时所发出的。紧接着,一道微弱的光芒透过缝隙照射下来,宛如黎明前的曙光,照亮了原本黑暗的空间。
这道光芒恰好落在了空中晃动的木桶上,使得木桶在昏暗中显得格外突兀。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个木桶是用粗木头制成的,桶壁上还沾染着一些褐色的污渍,这些污渍或许是岁月的痕迹,又或许是某种不明物质的残留。
随着绳子的晃动,木桶也随之摇摆不定,桶里的东西发出一阵“咕嘟咕嘟”的声响,仿佛有什么活物在里面挣扎。那声音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显得异常刺耳,让人不禁心生恐惧。
而与这声音一同传来的,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馊味。这股味道顺着光线的方向飘散下来,比地窖里的霉味还要刺鼻,让人闻之欲呕。
“粥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原本瘫在地上的人瞬间像是被注入了力气,纷纷爬起来,朝着木桶下方涌去。百十号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推搡着、叫嚷着,有人被踩了脚,发出痛呼,却连弯腰揉一揉的功夫都没有,只是拼命地往前挤——谁都知道,这桶粥就是活下去的希望,晚一步,可能就什么都没有了。
张希安也站了起来,被人群推着往前走。他看着木桶被慢慢放下,桶盖一打开,里面的“粥”便露了出来——说是粥,其实更像是浑浊的泥水,里面飘着几粒发黄的米粒,还有些不知名的碎屑,馊味直冲脑门,让人一阵恶心。可周围的人却像是没闻到一样,有人直接伸出手,在桶里捞着,指甲缝里沾满了浑浊的液体,捞到一点就往嘴里送,连嘴角的残渣都不放过。
“一人不过两三口的量!”张希安在心里算了算,这么一桶东西,分给百十号人,每个人能吃到的,恐怕连塞牙缝都不够。他站在人群边缘,看着眼前的景象,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家之前虽不算富裕,却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人们像是失去了理智,眼里只有那桶馊粥,什么体面、尊严,全都抛到了脑后。
“兄弟,你刚来,肚子里油水厚,过几日,你就会和咱们一样了。”突然,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张希安的耳畔响起,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
张希安悚然一惊,急忙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身材矮小、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他身旁。男人的脸上布满了污垢,宛如被一层厚厚的煤灰覆盖,让人难以看清他的真实面目。他的头发乱如鸡窝,油腻不堪,仿佛已经许久没有梳洗过了。然而,与这副邋遢外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男人的双眼却异常有神,透露出一种历经沧桑的锐利。
张希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男人手中的那块破布上。那是一块沾满了馊粥的破布,上面还残留着一些米粒和菜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男人正小心翼翼地将这块破布一点点地往嘴里蹭,每一口都显得那么艰难,似乎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当男人察觉到张希安的目光时,他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在那一瞬间,张希安看到了男人那一口发黄的牙齿,上面布满了黑色的污渍和牙缝里残留的食物残渣,让人看了不禁一阵反胃。
“不吃就是死路一条,吃了,还能苟延残喘几日。”男人又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指了指那些抢得最凶的人,“看到没?前几日还有人硬撑着不吃,结果呢?当天晚上就没气了,第二天一早被拖出去,扔去喂野狗了。”
张希安闻言,沉默了。他知道男人说的是实话。在地窖里,死亡像是悬在头顶的刀,随时都可能落下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干净得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可他也清楚,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也会变成他们那样——为了一口吃的,拼尽全力。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的不适,伸出手,在桶边沾了一点馊粥,闭着眼送进嘴里。没办法,王康还不知何时回来,现在还是保命要紧!
馊味在嘴里炸开,带着一股酸味和苦味,刺激得味蕾都在发疼。张希安强忍着没吐出来,慢慢咽了下去。粥水滑过喉咙,没带来丝毫饱腹感,反而让胃里的绞痛更甚,可他却像是松了一口气——至少,他还能再活一天。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桶里的馊粥已经被舔舐得一干二净,甚至连桶壁上残留的些许残渣也被人用手指仔细地刮下来吃掉了。人群开始缓缓散去,每个人的状态都各不相同。有的人直接瘫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肚子,脸上露出一种既满足又痛苦的奇怪表情;有的人则倚靠在石壁上,紧闭双眼,仿佛正在积蓄着力量。
张希安也在人群中寻了个僻静的角落,缓缓坐了下来。他同样紧闭双眼,想要稍稍歇息一下,但他却不敢真的睡着,因为他实在担心一旦闭上眼睛,会突然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然而,尽管他努力保持清醒,眼皮却越来越沉重,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上面一般。那股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向他袭来,最终将他彻底淹没。
昏昏沉沉中,张希安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个梦。梦里,他回到了家里,母亲正端着一碗热粥走过来,粥里飘着红枣和桂圆,香气扑鼻。他伸手去接,可粥碗却突然碎了,热粥洒在手上,传来一阵灼痛。他猛地睁开眼,才发现是幻觉——地窖的入口再次被打开,一道更亮的光透了进来,紧接着,一架梯子伸了下来,撞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上来,上来!都上来!”地窖口传来盐帮人的叫骂声,声音粗哑,带着不耐烦,“不想挨鞭子的就赶紧,不然仔细你们的皮!快!滚上来!”
地窖里的人像是被惊醒的兔子,纷纷朝着梯子涌去。有人因为太着急,爬梯子的时候脚下一滑,摔了下来,发出一声闷响,可他顾不上疼,立刻爬起来,再次抓住梯子往上爬。张希安跟在人群后面,慢慢往上爬,心里满是疑惑——盐帮的人突然把他们带出去,是要做什么?
“他奶奶的,等老子上去的,非把他们这群贼人的脑袋拧下来!”一个壮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张希安抬头看去,只见壮汉身材高大,虽然衣衫褴褛,却依旧能看出结实的肌肉。他一边往上爬,一边骂骂咧咧,声音洪亮,在地窖里回荡,“敢让老子过这畜生般的日子,昏头了他们!老子要把他们的骨头都拆了!”
“就是,就是,决饶不了他们!”后面有人附和,声音里满是愤怒,“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们几个不成?”
“对!上去之后,咱们一起动手,把他们都打趴下!”
“老子也要把他们扔进地窖里,让他们尝尝这滋味!”
一时间,地窖里满是此起彼伏的狠话,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怒火,像是要把这些日子受的委屈和折磨,全都发泄出来。张希安听着这些话,眉头却越皱越紧——他之前在镇上见过盐帮的人,个个凶神恶煞,手里都拿着刀棍,而且人数也不少。现在他们手无寸铁,还被饿得有气无力,就这样放狠话,无疑是自寻死路。
“这时候放狠话,实为不智。”张希安在心里想道,下意识地放慢了爬梯子的速度,想要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果然,刚爬出地窖,刺眼的阳光就让张希安眯起了眼睛。他还没来得及适应光线,就感觉胳膊被人抓住了,紧接着,冰冷的铁链套在了他的脚踝上,“咔嗒”一声锁死了。他转头看去,只见十几个盐帮的人站在周围,手里拿着鞭子和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凶光。那些先爬出来的人,也和他一样,被三五个人按住,脚上都戴上了镣铐,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拧下老子的头?就凭你?”一个盐帮打手走到之前叫嚣的壮汉面前,手里的鞭子“啪”地一声甩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壮汉还想挣扎,却被两个盐帮的人按住肩膀,动弹不得。打手冷笑一声,扬起鞭子,朝着壮汉的身上抽去,“狗一样的东西,看老子抽不死你!”
鞭子带着风声落下,抽在壮汉的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壮汉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可他还是咬着牙,瞪着打手,“有种你就杀了老子!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还敢嘴硬?”打手怒了,手里的鞭子一下接一下地抽在壮汉身上,每抽一下,就留下一道血痕。壮汉的衣服很快就被血浸透了,原本洪亮的声音也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哀嚎,身体在地上不停抽搐,可打手却像是没看到一样,依旧铆足了力气抽打。
周围的人都沉默了,刚才还此起彼伏的狠话,现在全都消失了。每个人都低着头,不敢看眼前的景象,脸上满是恐惧——他们终于明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的愤怒和狠话,根本不值一提。
“行了,行了,死了就不值钱了。”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锦缎衣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年轻人约莫二十岁左右,脸上带着几分傲慢,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时不时扇两下,正是盐帮的少帮主。他皱着眉头,看着地上浑身是血的壮汉,语气里满是嫌弃,“点点数目,别整差了。一人泼个水,冲一冲,他奶奶的,真臭!”
话音刚落,几个盐帮的人就提着水桶走了过来。此时已然是深秋,风一吹,就带着刺骨的寒意。盐帮的人拿起水桶,朝着人群劈头盖脸地泼去。冷水瞬间浇透了衣衫,顺着头发往下流,滴在地上,汇成一道道小溪。张希安打了个寒颤,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浑身的皮肤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又冷又疼。
可没有人敢反抗,甚至连躲都不敢躲。因为就在刚才,有一个人试图躲开泼来的冷水,结果被一个盐帮的人用刀砍中了脑袋,现在只剩下半个脑袋倒在血泊之中,鲜血染红了周围的地面,散发出刺鼻的血腥味。
张希安看着地上的尸体,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当真心狠手辣。”他在心里暗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之前就听说,盐帮的人经常抓些流民,卖到南洋去做苦工,那些人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原本他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能有机会逃出去,可现在看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要是当真被卖去南洋,完了呀!”张希安的心里越来越着急,他看着周围拿着刀棍的盐帮打手,又看了看脚上沉重的镣铐,只觉得一阵绝望。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家人,只能任由盐帮的人把他们往不知道什么地方赶去,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向了无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