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那头传来的忙音,像是重锤,狠狠砸在死寂的空气中。
前一晚还因戒指帮助了雪球而起的喜悦,瞬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沉入冰冷的深渊。
江舟没有丝毫迟疑,身体仿佛一张绷紧的弓,从床上弹射而起。
“哗——”
冰冷的自来水狠狠泼在脸上,清凉的寒意让他的神智愈发清醒。
镜中,那他的脸庞上,所有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冷硬与沉凝。
他一边扣着衬衫的纽扣,一边拿起另一部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备车。另外,把昨天我带回来的蔬菜、水果和鸡蛋,装满一篮,立刻送到车上。”
说完,便直接挂断。
三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宾利如猛兽,咆哮着冲出地库,汇入城市尚未苏醒的车流。
车窗外,晨曦的微光正试图为这座钢铁丛林镀上一层虚假的温暖。
但江舟的眼中,却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寒冬。
江原。
他的表哥。
舅舅的长子。
这两个字,曾是江家年轻一辈中最璀璨的星辰。
天赋、能力、心性,无一不是顶尖,是被当做整个家族下一代掌舵人来精心培养的绝对核心。
江舟甚至记得,爷爷曾不止一次拍着江原的肩膀,用满是骄傲的语气说:“有江原在,江家未来可期。”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将这一切碾得粉碎。
脊髓损伤。
这四个字,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江原那本该光芒万丈的人生道路上。
纵使江家动用了全球最顶级的医疗资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病情,在一次次复发中,不可逆转地走向深渊。
江舟死死地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骇人的青白。
他见过江原的坚强。
见过他在康复室里,汗水浸透衣衫,咬碎了牙也要完成每一个动作的倔强。
也见过他瘫痪在床,骄傲被寸寸剥离,那双曾能点亮整个江家的眼睛,在无尽的病痛折磨下,一点点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沉寂。
那是他的表哥啊……
江舟的童年,是一片灰色的孤岛。
母亲被父亲抛弃,在无尽的抑郁中自我了结,撒手人寰。
他成了没有父母的孩子。
即便祖父母将他捧在手心,给予了最优渥的物质生活,但那种烙印在骨子里的心理缺失,那种被同龄人指指点点的孤僻与阴郁,却日夜啃噬着他幼小的心灵。
是江原。
是这个大他几岁的表哥,第一次强硬地将他从角落里拽出来,带他去打球,带他去赛车,用自己耀眼的阳光,一点点融化了江舟心底的坚冰。
“小舟,有哥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这句话,是江舟整个童年时代,听过的最温暖的声音。
而此刻,那个曾为他撑起一片天的男人,却正在地狱里煎熬。
“旧病复发”……
江舟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幕。
江原蜷缩在床上,身体因无法遏制的剧痛而剧烈痉挛,肌肉虬结,青筋暴起,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他的脊髓里疯狂噬咬。
他死死咬着毛巾,不让自己发出一丝示弱的痛呼,但那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闷哼,却比任何惨叫都更令人心碎。
而每一次,当痛苦超越了人类意志的极限,家人能做的,只有一样——
为他注射医用吗啡,来换取片刻的安宁。
那是饮鸩止渴,是无可奈何的慈悲,也是最残忍的凌迟。
“吱——!!!”
轮胎与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宾利以一个惊险的角度甩过弯道。
江舟的眼底,已是一片赤红。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宾利甩出一道漆黑的残影,在刺耳的刹车声中,死死钉在别墅门前。
车门弹开,江舟的身影裹挟着一身寒气冲出。
钥匙被抛给闻声而来的司机,他自己则提着那个装着生机的篮子,大步跨入那座死气沉沉的宅邸。
客厅里,烟雾缭绕。
舅舅江文海低着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猩红的火星在昏暗中明灭,浓重的烟味像是要将整个空间都凝固成琥珀。
他的头发,不知何时,已是霜雪般的苍白。
那双曾轻易将江舟扛上肩头、为整个家族撑起一片天的大手,此刻正无法抑制地颤抖,连烟灰都抖落了一身。
那是一种被现实碾碎了所有希望后,只剩下的苍老与无力。
而沙发另一侧的舅妈周敏,则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
她的脸上,是彻底的麻木,眼神空洞得可怕,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虚无的某一点,仿佛世间万物都已与她无关。
她的脸上,连一滴泪都没有了。
哀莫大于心死。
“啊——!!吗啡!给我吗啡——!!!”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如同一把淬毒的利刃,猛地从二楼刺下,撕裂了客厅里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江舟再也无法忍受。
他放下篮子,冲上二楼,推开了房门!
刺鼻的恶臭瞬间涌入鼻腔。
那是汗水、污物与药物混合在一起的,属于绝望的味道。
床上,那个曾经如太阳般耀眼的男人,此刻正蜷缩着,满身污秽,形容枯槁。
失禁,已经夺走了他最后的尊严。
哪里还有半分人的模样,分明是一头在泥沼中垂死挣扎的牲畜!
“哥……”
江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到无法呼吸。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猛地扑过去,死死抱住那具因剧痛而剧烈痉挛的身体。
然后,他褪下自己手指上的那枚戒指,不带丝毫犹豫,套在了江原那只瘦骨嶙峋、沾满污渍的手指上!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然而,就在戒指接触到皮肤的刹那——
“啊啊啊啊——!!!”
一声比之前任何嘶吼都凄厉百倍的惨叫,从江原的喉咙深处炸开!
那不是解脱,而是更深邃的地狱!
他感觉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冰刀,正贴着他的脊髓,一寸,一寸,将他每一根神经都活生生劈开!
紧接着,又有利刃般的烈火,沿着那被劈开的伤口,疯狂地灼烧、舔舐!
冰与火的极致酷刑,瞬间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