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敬顺着女店员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推着购物车的男子驻足于房车外,不知道探头探脑地在看什么。
这时男子也扭头望向便利店,和冷敬四目相对。
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男子兴奋地走向冷敬,边走边问:
“先生,那是你的车?”
他右手朝后指着房车。
冷敬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隔着便利店的自动门问道,“有什么事?”
“噢,是这样的,”男子又走近了些,解释道,“如果顺路的话,我想搭个便车去西边,你看能不能......”
他越说声音越小,语气甚至比女店员还弱。
这时男子走到近处,冷敬看清他的外貌。
他浑身脏兮兮的,用粘鼠板在厕所滚一圈都比他的脸干净,寸头上满是毛刺,一看就是自己动手剃的。
与此同时冷敬注意到,他长着标准的亚洲五官,满身污垢下是蜡黄色的皮肤,说明他要么是亚洲人,要么是印第安人。
通过共情纽带,艾莉婕认为男子的情绪很正常,不像是伪人,虽然倾向于答应对方的请求,只是出于安全考量没有急着回答,把决定权交给冷敬。
冷敬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收好柜台上的银行卡,走出便利店。
“你从哪儿来?”他边走边问跟在身边的男子。
“哦,呃......我从纽黑文过来的,我是一个旅行家,正在横穿北美。”男子支支吾吾道。
冷敬觉得纳闷,自己也见过不少穷游北美的旅行者,但大多数都只是风尘仆仆,绝非肮脏邋遢。
不过他没有针对这点提问,因为这实在有点侮辱人。
“你是北美人?”他面无表情地拔出油枪,插进油箱口。
“不不,我不是北美人,”男子顿了顿说,“我从华国来。”
听到“华国”这个词,冷敬停下手里的动作,“真的?”
为了表明自己没有说谎,男子马上切换到通话说:
“真的,我真的是华国人。”
他的普通话略带方言口音,但其实大部分华国人说普通话都带着口音。
于是冷敬索性也用中文回道,“我也是华国人。你哪个省的?”
听到冷敬这样说,男子顿时有了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觉,激动道:
“妈妈生的。”
冷敬笑了。
男子连这个梗都知道,看来确实是个华国人。
艾莉婕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但冷敬莫名其妙笑了笑,害她也笑了一下。
再简单的快乐也会传递,三个人都笑了笑,非常神金。
于是借着等待油箱灌满的空当,冷敬询问男子“怎么来到了这里?”
这句话暗含“你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的意思,为了同时获得冷敬和艾莉婕的信任,男子叹了口气,用英文娓娓道来:
“几年前我的女友在北美失踪,于是我就飞过来找她。这里的警察完全不管的,我只好自己找,用完积蓄,没车没房,工作也不好找,只能刷盘子打打零工,在北美四处辗转,现在计划去五大湖周边的城市碰一碰运气。”
男子说得非常简略,但从悲愤的语气来看似乎确有其事。
在一声不吭听着男子自述的同时,冷敬也接入他的视觉神经仔细观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看到女友冲自己点了点头,于是冷敬看向男子,自我介绍道:
“我叫冷敬,你也可以叫我查尔斯。一会儿上车吧,我们顺路,可以带你去水牛城。”
听到这话,男子竟然喜极而泣,呜咽着趴在自己的购物车上。
“三天前我搭了一辆顺风车,结果司机半路把我拖到没人的地方按在地上打,把我最后的一点积蓄全都抢走。本来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搭顺风车,结果实在走不动了,恰好这个时候你们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的经历光是听着就很憋屈,难怪一个大男人竟然哭成这样。
冷敬和艾莉婕上午才逃离布尔顿小镇,很清楚在这个乱世中,没有人能保证自己的下场比他更好,心里很不是滋味。
加完油之后,冷敬又把车开到一边给水箱加水。
男子的购物车上堆满了捡来的食物和饮料,有些则是好心人免费送的,一路走过来才不至于被饿死。
艾莉婕又去便利店里买了一些速食品补充车上的库存,这样男子就没必要再带着购物车了。
付款之后,她看着银行卡余额后面的一长串零,心想等到了水牛城,自己还赞助一些钱给他。
“对了,我还没说自己的名字,”男子感激地帮艾莉婕搬运食物到车上,自我介绍道,“我姓蒋,草字头的蒋,名施,施舍的施。”
蒋施顿了顿,又道,“以后要是我出人头地了,一定不会忘记你们。”
许多穷困潦倒的人接受别人的帮助,往往都不忘说这么一句话,有些只是空头支票,有些则是真正一饭千金。
但不管未来如何,起码说明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有失去心气儿,人穷志不穷。
上车前,蒋施拿起加水的软管,拧开水龙头用力搓洗双手和脸颊,要不是担心有伤风化,他甚至巴不得直接脱下衣裤洗个澡。
简单洗漱后,蒋施便跟着冷敬上车。
拧动钥匙,冷敬发现蒋施就这样站在过道中间,抓着扶手没有坐下,于是提醒他坐好。
不料蒋施却说:“这不成,我坐下来就肯定给你沙发弄脏了。”
但就这样站着也不好受,县级公路很烂,大车在行驶途中晃得厉害,低头见地板挺干净的,蒋施干脆盘起两脚席地而坐。
他的一举一动都很有教养,手臂上没有针眼,出于卫生考虑还给自己剃的寸头,甚至不忍心弄脏房车的沙发。
尽管车内有暖气,艾莉婕还是怕他着凉,劝蒋施坐到沙发上。
“没事儿,我腰椎不好坐不得软的,就这样挺舒服。”蒋施笑道。
于是艾莉婕也不再劝说,转而问起了他北美在旅途中的见闻。
让她意外的是,蒋施不但英语流利表达通畅,对北美的风土人情也十分了解,怎么看都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的确颇有旅行家风度。
但聊着聊着,艾莉婕就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是一种有良心的人在撒谎后的「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