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位同志?”大盖帽上下打量着沈良,眼神里满是审视犯人的味道。他手里的黑色公文包夹得死紧,那是权力的象征。
“我是沈良。”沈良把沾满机油的手套摘下来,随手扔在工作台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红星厂技术科副科长。”
“副科长?”大盖帽嗤笑一声,扭头看向旁边的刘翻译,“老刘,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无法无天、私自动用国家战略物资搞‘封建割据’的小子?”
刘翻译此时腰杆挺得笔直,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爹。他指着沈良,唾沫星子横飞:“王处长,就是他!这车间里的钢材,全是特种合金!本来是给军工厂做炮管的胚子,全让他给切了!你看那个……”他手指向那只狰狞的机械臂,“这不伦不类的玩意儿,那是浪费国家财产!这是犯罪!”
汉娜站在一旁,手心全是汗。她听不太懂“炮管”和“割据”的具体含义,但那个王处长身后跟着的两个保卫科人员已经把手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气氛瞬间凝固。
沈良却笑了。他笑得不紧不慢,甚至还有闲心从兜里摸出一根红梅烟,在手背上磕了磕。
“火。”他把烟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冲王处长扬了扬下巴。
王处长愣住了。这辈子没见过这种嫌疑人。
“借个火。”沈良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王处长被这股莫名其妙的气势镇住了,下意识地摸出火柴,划燃,递了过去。
烟雾缭绕升起。沈良深吸一口,吐出的烟圈差点喷在王处长脸上。
“王处长是吧?部里下来的?”沈良弹了弹烟灰,“保密守则背过吗?”
“什么?”王处长眉头紧锁。
“我不问你哪个局的,你也不要问我在干什么。”沈良指了指那台尚未完工的挖掘机,“这东西,代号‘沙漠之蝎’。三级绝密。刘翻译这种编外人员不懂规矩,王处长你也跟着瞎胡闹?”
刘翻译急了:“你放屁!厂长都不知道有什么代号!你少在这装神弄鬼!”
“厂长?”沈良冷笑,目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刘翻译,“这种级别的项目,红星厂只是个代工厂。厂长只需要负责签字领料,至于东西做出来干什么用、运到哪去、给谁用……”
他往前逼近了一步,声音压低,却刚好能让在场几个人听见:“……知道了,是要掉脑袋的。”
王处长握着公文包的手指节发白。他在部里混了十几年,最怕的就是这种云山雾罩的“绝密任务”。在这个年代,为了备战备荒,确实有很多名为民用实为军用的秘密项目分散在各地。
沈良太镇定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慢和冷漠,根本不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技术员,倒像是久居高位、掌控生杀大权的首长。
“我凭什么信你?”王处长咬着牙,但气势已经弱了三分。
“你可以不信。”沈良转身,拍了拍那巨大的液压机械手,“汉娜小姐,把液压泵打开。既然王处长想看,那就让他开开眼,看看这‘浪费国家财产’的玩意儿,到底是不是废物。”
汉娜犹豫了一瞬,但沈良那不容置疑的背影让她本能地选择了服从。
嗡——!
柴油机发出沉闷的咆哮,黑烟喷涌而出。液压系统充能的尖啸声瞬间充斥了整个车间。
那个怪模怪样的机械手仿佛活了过来,钢铁关节在油压的驱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看好了。”沈良大喊一声,手里没停,直接抄起操作杆。
这根本不是原本挖掘机的操作台,而是沈良魔改过的双摇杆系统。他的手指灵活得像是在弹钢琴,巨大的机械臂带着呼啸的风声,猛地向……刘翻译砸去!
“妈呀!”刘翻译惨叫一声,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裤裆瞬间湿了一大片。
机械手在距离刘翻译鼻尖不到五厘米的地方骤然停住。
巨大的金属爪尖闪烁着寒光,就在刘翻译斗鸡眼的注视下,轻轻地、温柔地夹住了他衬衫口袋里露出来的一支钢笔。
全场死寂。
只有柴油机的轰鸣声在回荡。
数吨重的钢铁巨臂,竟然做出了绣花针一样的细腻动作。
沈良手腕一抖,机械臂缓缓收回,那支钢笔完好无损地被送到了王处长面前。
“王处长,还要验货吗?”沈良的声音在轰鸣声中显得格外清晰,“这套液压反馈系统,精度是微米级的。有了它,不管是排雷、拆弹,还是在核辐射环境下进行精密作业,都不需要人命去填。你觉得,这是浪费?”
王处长看着悬在眼前的钢笔,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这技术,别说国内,就是他在内参片里看到的美国货,好像也没这么神。
“这……这是我们自己搞出来的?”王处长声音有点抖。
“不然呢?指望这位汉娜小姐?”沈良瞥了一眼旁边的德国大妞,“她就是个监工,核心技术都在我脑子里。王处长要是把我抓了,这项目要是黄了,到时候上面怪罪下来,是不是你顶着?”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王处长彻底虚了。
“误会,都是误会。”王处长尴尬地把钢笔拿下来,顺手塞回自己兜里(那是刘翻译的派克笔),“既然是涉密项目,那我就不多问了。刘翻译举报不实,回去我一定严肃处理!”
地上的刘翻译还在哆嗦,听到这话,白眼一翻,差点没晕过去。
“不送。”沈良关掉引擎,头都没抬。
等到那帮人灰溜溜地离开,车间大门重新关上。
汉娜才长出了一口气,腿有点软,靠在工作台上:“你……你刚才吓死我了。什么‘沙漠之蝎’?什么核辐射作业?你骗人都不打草稿的吗?”
“谁说是骗人?”沈良摘下防焊眼镜,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这东西,确实是叫‘沙漠之蝎’。也确实是要送到沙漠里去的。”
汉娜愣住了:“你真要卖给中东人?你知道那边现在什么局势吗?”
沈良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戳在两伊边境线上:“1980年9月。再过几个月,这里就会变成绞肉机。到时候,无论是伊拉克还是伊朗,最缺的不是坦克,而是能快速修筑工事、清理废墟、甚至能在城市巷战里拆墙破洞的工程机械。”
他回过头,看着那台刚刚展现出恐怖精度的机械怪兽:“这不是挖掘机,汉娜。在买家眼里,这是不需要消耗士兵生命的‘战地工程兵’。只要这一单做成,我们要的那两台五轴联动机床,就有钱买了。而且……”
沈良的声音低沉下去:“我要走的,不是普通贸易。我要用这批货,撬开一条别人都不敢走的通道。”
接下来的半个月,红星厂的车间里灯火通明。
为了避人耳目,沈良把所有的窗户都用黑布蒙死。
汉娜彻底沦为了苦力。她不仅要翻译那些晦涩的德文液压参数,还要帮沈良搬运零件、甚至还要在那台充满油污的机器爬上爬下进行调试。
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到厌烦。
相反,她在这个中国男人身上看到了一种近乎疯狂的魔力。他似乎永远不知疲倦,永远都有解决不完的办法。每当遇到技术瓶颈,大家都觉得没戏了,沈良总能拿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图纸,或者用一些土得掉渣的方法,硬生生地把问题给解决了。
比如那个液压密封圈的问题,国内的橡胶工艺达不到要求,一加压就漏油。
沈良竟然让人去煮橡胶!
加了醋、加了盐,甚至还加了一些汉娜看不懂的中草药,在那口煮大锅饭的锅里熬了一天一夜。
汉娜当时觉得这人疯了,这是炼钢还是炼丹?
结果煮出来的密封圈,耐压性能竟然真的提升了40%!虽然寿命比德国原装的短了一半,但足够撑过一次战役了。
“这叫‘交联反应’的土法应用。”沈良面对汉娜惊愕的目光,只是淡淡地解释了一句,“条件艰苦,只能凑合。等咱们有了钱,买了设备,谁还用这破法子。”
终于,三台经过魔改的“沙漠之蝎”完工了。
它们被喷涂成了并不显眼的沙黄色,巨大的机械臂折叠在身后,像是一只只蛰伏的猛兽。
“货有了,怎么运?”汉娜看着这三个大家伙发愁,“这要是上火车,肯定会被查。刘翻译那帮人还在盯着呢。”
“走铁路,但不是你想的那种走法。”沈良拍了拍手里的灰,“还记得我让你联系的那个‘老朋友’吗?”
“那个在香港做贸易的李先生?”汉娜问,“他可靠吗?”
“非常可靠。”沈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那个所谓的“李先生”,根本不存在。那是沈良利用他在物资局工作时掌握的一个虚假贸易抬头,专门用来处理一些无法见光的账目。但在1980年,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没人能查得出来。
“今晚十二点,有一趟去往西北边境的军列会路过咱们厂的专用线。”沈良压低声音,“那是运送支边物资的。我已经打点好了调度室的老张,会在我们这就停十分钟。”
“十分钟?装三台挖掘机?”汉娜瞪大了眼睛,“不可能!起重机都来不及架设!”
“谁说要用起重机?”沈良拍了拍“沙漠之蝎”的履带,“它们自己有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