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清晨,蕲水县,毕氏老宅
躺在床上的郭念祯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一幕——
短手短脚,一脸坏笑的李秀容正端着一盘外形呈现着诡异的黑色,带有羽毛和骨头的一个高度腐烂的鸟尸正在往他嘴里塞。
“李秀容你给我滚啊~~~”
吓的他睡意全无,腾的一下就从床上蹿了起来,连嗓子都喊破音儿了。
“快把这拿走,我错了,我真错了,小祖宗,你是我姐行不,拜托了我不想吃。”
被惊出一身白毛儿汗的郭念祯瞅着那盘食物,露出了一个恐怖的神情。
一边不停的示弱拖延着李秀容,一边脚下暗暗运起轻功,飞速的往门口的方向退去。
“哼哼,晚了。”
可是这几日接连被他欺负的李秀容明显不为所动,还特意的将手里那盘诡异的食物在他的卧室里转了一圈儿。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嗖——”
郭念祯瞅准一个空隙,几个闪身溜出了房间,接着他的双脚在台阶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嗖地就蹿出了一丈有余,转眼之间便稳稳的落在了院墙之上。
“别想跑。”
不甘示弱的李秀容运起真气,拿着那盘腌海雀紧跟郭念祯的身后翻身飞上了院墙。
“这两个活宝儿,一大早上真是热闹啊。”
正在院中帮毕昇做泥坯的高正仪,看着你追我赶,飞檐走壁的这一对儿活宝儿,无奈的摇了摇头,轻笑着和对面的毕昇说了一句。
“是啊,高妹子这个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是欢喜冤家呦!”
捋着自己的那几绺山羊胡子,毕昇对高正仪的话深表赞同,这俩的娃娃往一起一站,还真挺登对的。
“谁和他(她)是欢喜冤家,哼!”
此时相看两相厌的李秀容和郭念祯一齐开口,还同时别扭的把头别到了一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墙上那一对儿别扭的俩人,在院子里帮忙的毕家众人也跟着笑的不行。
“对面儿的老毕家这是在干啥呢,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手里拿着一个葫芦瓢,准备出来喂鸡的闫大娘子听着对面毕宅传出的笑声,眼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坏了,那两个小义士也被他们一家传染了,一大早上就端着……”
“呜呜呜——”
闫氏抻长了自己的脖子准备一探究竟,结果一抬头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结果话刚说了一半儿,便被后面伸出的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捂住了嘴。
“你可小点儿声吧,啊,忘了上次你传闲话捅的篓子了,赶紧跟我回家去。”
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对面毕宅的动静,雷寅客一边恨铁不成钢的把自己这个记吃不记打的娘子往家里带,上次要不是她跑得快,指不定会被人家削成啥样呢。
“呜呜呜——”
被雷寅客像逮猪崽儿一样给逮着的闫大娘子徒劳的挣扎着,不甘的盯着对面的毕宅,她的葫芦瓢啊,她没吃到的大瓜啊。
随着日头逐渐升高,在远处的山坳晕出橙红色的光芒,透过不停飘摇的层层翠叶儿。
阳光在两人的身上投下了点点光斑,一对儿小冤家难得安静了下来,一时就只能听得到虫鸣鸟叫。
“你们两个别闹了,快下来吃饭了。”
已经到了饭厅的高正仪见李秀容二人还没过来,便又折返回了院中叫了他们一遍。
“哦,来了姐(滔滔)。”
“哼。”
两人来之不易的平衡因为一句话被再次打破,当意识到和对方再次异口同声之后,冷哼一声,便又齐齐的把脑袋别到了一边。
“呵呵,你们俩开心就好。”
心累的高正仪捂着额头,冷冷的丢下了一句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独留墙上的两个憨货在风中凌乱。
“姐(滔滔)——”
“姐你等等我啊!”
李秀容白了一眼郭念祯之后从墙头跳下屁颠颠的跟在了高正仪身后。
“要不是看不得浪费美食,本小姐才不会委屈自己和你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呢。”
一边往自己的碗里不停的夹着菜,李秀容一边故作嫌弃的瞥了一眼对面的郭念祯。
“要不是怕自己年纪轻轻就被某人给毒死,我还不想和你坐在一张桌子上呢。”
郭念祯同样针锋相对的朝着对面瞥了回去,说完还幼稚的去夹了两筷子李秀容最喜欢吃的三鲜豆皮儿。
“臭练武的,把你的筷子给我拿走。”
眼见自己最喜欢的美食接连被夹走,李秀容急忙伸出筷子去挡,奈何她胳膊太短,总是慢人一步。
“就不,咯咯咯。”
再一次成功从李秀容面前夹走一个三鲜豆皮儿,郭念祯一边把故意筷子举得老高,还一边朝着对面做了一个气人的鬼脸儿。
“好啊,看我上清剑法——云开月明。”
被这个无耻之徒给彻底气炸的李秀容,跳着脚使出了自己所会的最强一剑直奔
郭念祯的筷子而去。
“花拳绣腿,挡。”
小郭边说边用筷子十分淡定的挡住小李的筷子,然后回首一掏端起盘子把最后的一个三鲜豆皮儿,就那么倒进了自己嘴里。
“啊啊啊啊啊,臭练武的你死定了!!!”
七窍生烟的李秀容放下了筷子,接着抬起脑袋试图朝郭念祯的胸口砸去,结果却因为个子太矮,人家一伸手就把她给拦在了半途 ,只能在那里无能狂怒。
“哎~~”
看了一眼这对儿从清早闹到了现在的俩个家伙,毕昇幽幽叹了口气,默默端着饭碗朝门外走去。
“毕昇哥,下午咱们还继续做泥坯子吗?”
看着眼前两个又掐到了一起的家伙,高正仪摇了摇头端起饭碗,转身紧跟着前面的毕昇去往了工作间。
“这俩小家伙就不能呆在一处,不然肯定就会掐起来,拦都拦不住。”
把碗里最后的一口米饭送进了嘴里,毕昇好笑的摇了摇头。
“是啊,蘅芜和无悔就像两只银颔山雀,整日叽叽喳喳个不停,见面就吵,不见面还想。”
贴心将自己还有毕昇两人的碗筷放到一边儿,高正仪想起李秀容和郭念祯的相处模式,也不由的跟着摇了摇头。
“不说那俩小家伙了,咱们正好趁着上午把昨天晒好的那批活字整理整理,这样下午就可以直接进窑了。”
坐在胡床上的毕昇抻了个大大的懒腰,
接着便把一会儿二人的工作内容大概说了一下。
“嗯嗯,毕昇哥你先坐会儿,我去把昨日晒好的那批拿进来。”
高正仪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就迈着优雅而稳健的步子快速的朝着院中走去了。
“毕昇哥,你们说的是这个笸箩里面的活字吗?”
“我给你们拿过来了。”
高正仪这边刚到门口,就看到了笑嘻嘻的李秀容端着那个装满活字的笸箩走了进来,而且她的身后还跟着手里稳稳拿着三个笸箩的郭念。
“你个妮子耳朵倒是好使,快把东西先给我吧。”
揶揄的看了一下李秀容,然后高正仪转头就一把将她手里的笸箩接了过来,直接放到了身后的桌子上。
“嘿嘿,我可有千里眼顺风耳!”
冲着高正仪晃了晃自己那对儿元宝似的可爱的耳朵,李秀容的小脸上尽是得意。
“就你?”
侧头瞥了一眼这个只有在,看热闹和找美食方面异于常人的家伙,郭念祯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讥讽的弧度。
“哼~哼。”
而再次看到某人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郭念祯接着又的露出了一个鄙夷的神情。
“诶嘿,臭练武的你这是什么表情,找打!”
被郭念祯那个眼神儿给刺激到了的李秀容,瞬间就化身成了一只炸了毛的小狸奴,挥舞着小胖手就要去打郭念祯。
“好了你俩,赶紧把东西放下再玩。”
听到情况似乎不对,高正仪一转身就看到了这一幕,想也没想就出声叫住了李秀容,若是真的把那三个笸箩弄掉了,不论伤了哪一个都不好。
“我才没有和他玩,哼。”
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之上的汗珠,被及时叫停的李秀容,对着高正仪露出了一个大大笑脸。
“出息。”
“无悔你也先把东西放上去吧,拿在手里怪沉的。”
笑骂了一声李秀容,高正仪又对另一侧的郭念祯也招呼了一声。
“没事儿滔滔,我不累。”
相比于四肢不勤的李秀容,郭念祯看上去确实是要轻松不少,除了鼻尖上的那一层薄薄的细汗,居然连气息都没有受到影响。
“臭屁鬼,累死你算了。”
“哼。”
看了一眼自己短胳膊短腿儿,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那个惹人厌的大个子,李秀容
小声嘀咕了一句 ,便别扭的跑到了高正仪的身边,不再理人。
“莫名其妙。”
无辜躺枪郭念祯这次倒是没有反唇相讥,在心里无奈的摊了摊手,几步把手里的三个笸箩放到桌上之后,便主动的坐到了毕昇旁边。
“既然要用的活字也拿来了,毕昇哥,咱们开始吧。”
“嗯。”
高正仪和毕昇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就把放在桌上的四个笸箩给拿到了地上,一人两筐,然后就开始了漫长枯燥的整理泥活字的过程。
旁边儿的那对活宝儿也十分默契的放低声音,并尽量不再发出任何声响,架什么时候都能吵,但前提是不能误了大事儿。
暴躁的光线透过门窗倾洒进来,用力的在工作间的地面上,划下了一道道不规则的光点。
“扑棱—扑棱——”
而整个室内的气氛却是出奇安静,安静到落在窗棂的那百灵鸟扑棱双翼的声响,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诶,毕昇哥你过来看,这几个字为什么这么像?”
高正仪说着就将刚刚自己捡出的那六个相似的泥活字放到了桌子上。
“你还别说真的都挺像的哎,你是怎么发现的,妹子。”
仔细端详着桌面上那个几个长的几乎一模一样的泥活字,毕昇也是啧啧称奇,若不是刻意去辨别,一般人还真不看不来。
“就是在整理泥活字的过程中发现的,我看着这几个字都挨在了一起,以为是特意留出来备用的,就把它们单独挑了出来。”
把自己的胡床往边上稍微挪了挪,高正仪把发现的过程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还是妹子你心细啊,但这将几个挨在一起摆放,并不是为了留下来做备用,而是因为它们笔划结构相近,在同一批做出来也能大大的节省时间。”
赞许的看了高正仪之后,毕昇又十分的耐心的给她解释了一番如此安排的用意。
“原来是这样啊,滔滔知道了。那毕昇哥,你们在烧制之后又是如何把它们给区分出来的呢?”
高正仪了然的点了点头,接着又问出了自己当下最为关心的问题,她脑中似乎
隐约有了一些库银失窃案的眉目。
“呵呵,这个说难也不难,哪怕两个再相像的文字也都是有一定的差异的。”
“只要放在手中分别触摸,感受它们所带来的触感,还是很容易区分出来的。”
毕昇十分耐心的给高正仪讲述着辨别字体的门道,并还在其中夹杂了一些他这半生所积累的经验和感悟。
“相似,差异,范本,模仿……”
高正仪原本还听的聚精会神,却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竟直直的愣在了原地。
“滔滔,你怎么了?有在听吗?”
坐在高正仪旁边的郭念祯率先发现了她的异样,抬起了手掌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并且不停的叫着她的名字。
“我知道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在郭念祯的阵阵呼唤之下,高正仪猛地从声音中惊醒了过来,然后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什么?你知道什么了?”
制作间内的三人皆是一头雾水,三脸茫然的看着一惊一乍的高正仪。
“我知道之前那个库银失窃案是怎么回事了。”
高正仪满脸兴奋的和毕昇三人诉说着自己重大发现。
“上次张县令不是说,库银失窃案不是早就已经破案了吗?”
毕昇三人依旧疑惑不解的看着她。
“那不过是张县令为了堵住幽幽众口而已,你们想想那个女孩儿在哪儿,再想想王宅和咱们县衙又离得多远。”
“而且事发时间它是怎么从那个地方赶到十里以外赶到县衙,盗走库银之后又从容脱身的,这本身就是一个是并不成立的事情。”
将所有已有的线索都串联到了一起,高正仪此刻的思路十分的清晰,她已经基本可以断定,王宅的两次灭门和库银失窃是两伙人所为。
“而且你们想想只要仵作验完尸也会知道按照死亡时间根本不可能作案。”
待众人消化的差不多了,高正仪又出言补充上了一条儿。
“既能随时从银库附近行走,又不会引注意,那么这样就可以缩短嫌疑人的范围了。”
明白了高正仪话里深层的意思,李秀容瞬间高声惊呼。
“但是,这个作案手法也太过简单了吧。”
郭念祯在窥见了整个案件的全貌之后,仍旧有一丝不太真实的感觉。
“或许那些人根本不怕查那?只可惜他们遇见的是张辎重这个愣头青。”
历经半世浮沉的毕昇再次捋了捋自己颔下的胡须,眼中飞速的掠过了一缕精光。
“对,所以,这两起案子并不是……”
正当高正仪准备说出自己的想法的时候,周围突然升起一大片的迷雾,将他们全都包围了进去。
“滔滔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