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镇,王宅
“毕昇哥,咱们还没到吗?这一路走过来
我的脸都瘦了一圈儿了。”
手上抱着狐狸崽儿的李秀容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气喘吁吁的朝着前方健步如飞的毕昇问了一句。
“快了,前边那个路口左转就到了。等到了地方,妹子你多吃点儿补补,呵呵。”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满头大汗的李秀容,毕昇轻笑着应了她一声,然后又继续大步流星的朝前面路口走去了。
“异食癖小姐,连毕昇哥一个年逾花甲的都比不上,你确实需要加强身体锻炼了。”
“嗖——”
跟在众人身后的郭念祯轻笑着调侃了李秀容一句之后,也嗖嗖几下蹿到了前面。
“郭念祯——,我决定了,从明天开始你的早食就只有羊脑布丁——”
身高和体力都不占优势的李秀容被气的原地直跺脚,小脸儿气鼓鼓囊囊宣布着对他的惩罚。
“好了蘅芜,咱们也快走吧,再有一会儿就落的更远了。”
一直坠在李秀容身后的高正仪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很快就把她给哄好了,俩姐妹手拉着手快步的朝着前方两人的背影追了上去。
“嗯,咱们走吧。”
一阵笑闹过后,毕昇一行继续全速赶路,差不多又走了能有一刻钟不到的功夫,便远远的瞧见了不远处的王宅还有等候在门外亲自出来招待客人的王仲怀王员外。
“他怎么还亲自出来了,真是少见啊。”
看着带着下人亲自在门外招待客人的王仲怀,毕昇的心里泛起了嘀咕。
这个家伙在他的印象里可一直是眼高于顶的存在,当年自己和他一同进京赴任的时候,他都恨不得把眼睛翻到脑瓜顶上去。
“各位小义士还有毕昇兄有失远迎啊,有失远迎啊。”
而就在毕昇暗自思索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他们一行的王仲怀已经带着身边的家丁直接朝着他们迎了过来,并且还热情又不失礼数的打起来了招呼。
“王员外客气了。”
走在众人前头的毕昇走上前来向他回了一礼,而他身边的郭念祯则是将几个妹妹不动声色的护到了身后。
“老朽早就想见各位一面,只是一直不得空闲。”
头戴宝蓝缎大叶逍遥巾,身穿石青色宝相花缂丝锦袍,腰上系着红色丝绦,脚踏白袜云鞋的王仲怀又往前走了几步。
嘴上说着客套话,可眼神儿却是不由自主的瞥向了郭念祯的身后的几个女孩儿。
“闻得今日乃是员外寿辰,我们几人来的匆忙,小小心意还请员外笑纳。”
迅速的压下了眼底不悦,郭念祯脸色平静的将手中的那个精致的木制锦盒递了出去。
“呦,这是给老朽我的寿礼!”
故作惊喜的从郭念祯手里接过了那个精致的礼盒,王仲怀的一张老脸上瞬间就乐的皱皱成了一团,像极了秋日里御花园中那片盛开的霜蕊。
“这怎么使得啊,几位能来寒舍赴宴已经很好了。快快快,里面请。”
将手里的锦盒小心翼翼的交到了管家手里,王仲怀便十分热情的把毕昇一行给让进了府内,并且还夸张的故意落后了他们半步的距离。
“姐,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员外郎有点太过谦卑了。”
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个表面谦虚有礼,慈眉善目的王仲怀,李秀容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森然的寒意。
五感敏锐的她早就发现了那个老不羞的在看向自己几人的目光有多么粘腻恶心,如果还是在宫里的话,他的眼睛早就不在了。
“对啊,小姐而且咱们又不是在京中。”
抓着高正仪另一只胳膊的川芎也出声附和着,虽然她不似李秀容一般五感敏锐。
依然不是很喜欢身后的王仲怀,那个人给她的感觉,就像一条潜藏在暗处的一条不停吞吐着信子的升卿,仅仅只是一眼就让人遍体生寒。
“是有点可疑,不过咱们这次是来赴宴的,除了吃喝之外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轻轻拍了拍两个妹妹的手,心中早已升起戒心的高正仪在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之后,也大步的跟着前面几人的步伐,同他们一齐进入了王宅的内院。
“吱嘎——”
在他们几人全部都进去了之后,负责把守大门的两名家丁便齐齐的把那两扇厚重的碧漆大门重重关了起来,那一声牙酸的声音传的老远。
此刻西北侧的天空也仅仅只是剩下了一抹昏暗的橘红,昏暗的天空之下,配着大门之上那几盏在晚风中不停摇晃的红纸灯笼,不见半分白日里的高大气派,
却是显得阴森诡异。
甚至连门上的那块写着“积善余庆”的黑色匾额和门口的那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似乎都跟着沾上了几分不详的气息。
“列位小义士,这边请。前面就是老朽家的正厅——踏雪斋了。”
金乌西沉,玉兔东升,夜空卸掉了白日的那副鲜艳夺目的妆容, 独剩下了眼尾一抹嫣红懒得拭去。
青石铺地的平整院落里,清风徐来,暗香浮动。举目望去,但见以一条腥红如干涸的鲜血般的毡毯铺地的笔直甬道分开左右。
众人在王仲怀的引领之下一路穿堂过户,在又行了差不多一柱香的功夫,终于来到王宅的正厅——那座轩轩朱阁,碧瓦琉璃?的寿康堂。
“吱嘎——”
“各位请上座。”
走在毕昇几人前方的王仲怀一把推开了正厅的大门,并且微微侧过将他们客客气气的给让到了自己的那一桌。
“王员外太过客气了,您请。”
推辞不过的高正仪也索性不再和他客气,微微向他福了福身之后,顺势就带着身边的众人大大方方的坐到了主家那一桌。
“诶这才对嘛,我给列位引荐一下啊,这个是老朽夫人盛光萱。”
满意捋了捋颔下的那绺灰白胡须,红光满面的王仲怀在落座之后转头便又为高正仪几人介绍了坐在自己右手边的那名面若银盆,眼如杏子,年纪约在五旬左右的妇人。
“妾身对几位小义士的事迹早有耳闻,几日一见果然都是仪表非凡,今日还请莫要见外,把寒舍当成自己家里就好。”
高正仪看着面前说话的人,梳着一个同心髻上,斜插着一支镶宝石凤蝶鎏金银簪,外罩靛蓝梅花竹叶刺绣领米黄对襟褙子。
而内穿白玉兰散花中衣,下搭淡灰紫色荷花暗纹齐腰襦裙,突觉的有些眼熟。
“蘅芜你看盛大娘子有没有特别眼熟?像不像盛常林盛侍郎?”
毕竟自己仅仅也是在除夕夜宴上见过几次那个盛侍郎,一时也不能确定。思忖了片刻之后,高正仪还是决定去问问旁边那个五感敏锐的小吃货。
“是有点儿像。”
听到姐姐询问的李秀容立即放下了筷子,装作不经意间的瞥了一眼正在优雅用餐的盛大娘子,接着又迅速的把目光撤了回来,并朝高正仪确定的点了点头。
“盛大娘子娘家可是在汴京城中?”
有了李秀容的确认,高正仪心下大定,
转头又端庄得体的和坐在对面的盛大娘子搭起了讪。
“几位?正是呐,家兄是侍郎盛常林。”
被高正仪突然搭讪的盛大娘子虽然一时没有认出这几个小姑娘的来历,但却还是出于礼貌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难怪呐!听闻大娘子是在金陵侯独女膝下长大,果然不失家风。”
得了本人亲自确定,高正仪冲着盛大娘子微微点了点头,并意味不明的夸了一下她的家风。
“咳咳——”
眼看越聊越远,盛光萱在接到自家相公隐晦的眼神之后,便言笑晏晏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落落大方,十分热情招呼起了厅内的其他宾客。
“这个是犬子王珩。”
在盛光萱和高正仪几人见礼过后,王仲怀仲接着又把坐在自己左手边一脸倨傲的王珩介绍给了他们。
“快过来见人,这几位就是时疫之时拯救了咱们蕲水县的的神医和小英雄。”
见王珩迟迟没有主动起身,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悦的王仲怀不由的加重语气。
“不敢当,不敢当。”
感受到了他们父子之间气氛有些微妙的高正仪急忙出言自谦了起来。要是因为自己几人的做客而让人家父子闹得不愉快就不好了。
“哼,不过几个黄毛丫头而已。”
那王珩头戴一顶黄玉如意云纹冠,身穿一领玄色镶边儿龟背纹缎面圆领长袍,腰扎缂丝鹤陆同春绦带。
踏着一双天蓝丝绒绣鹤靴,眼底的不屑之色更浓,撇了撇嘴,丝毫没有把高正仪几人放在眼里。
“王珩你给我闭嘴。”
再也抑制不住胸中怒气的王仲怀嘭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这个在大庭广众之下让自己难堪的逆子就骂了起来。
“哼,不吃了。”
而王珩却同样也没惯着他爹,先是把手里筷子往桌上一摔,接着蹭一下的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扭头就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这个孩子还真是被妾身惯坏了,希望各位不要介意。”
眼见厅内气氛越发尴尬,作为当家主母的盛光萱急忙起身,一脸歉然的举着酒杯酒杯和厅内的一众宾客赔起了不是。
“不介意的。那个我可以吃了吗?”
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李秀容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双眼放光的盯着前面的腌海鳌龙期待望向主位上的王仲怀。
而其余几桌上的宾客见主桌上的贵客都没有任何意见,便也纷纷跟着表示毫无意见,更有甚者还违心的夸赞王珩是真性情。
“哈哈哈,都怪老朽教子无方,让各位见笑了。小英雄快请吃,这个可是老朽特意找迪忙曲酒馆大厨费尔南先生亲自来做的。”
盯着李秀容那张秀气稚嫩的脸庞,眼底闪动着晦暗的眸光,嘴角微翘的王仲怀朝厅内的众人团了个罗圈儿揖之后,便痛快的宣布了开席。
“哇!!!”
“噫——”
得到了东道主许可的李秀容随即就抡起手里鸡翅木筷,在一众宾客惊悚的目光之中连吃了四五块儿的黑暗泰西料理。
紧接着又如风卷残云一般的横扫着桌上的其他美食,也不知那么小一只是如何把筷子给使的如此出神入化的。
“请请请,吃菜,吃菜。”
“张贤弟,为兄我先干为敬啊。”
“李大哥,你怎么还剩半口?快来尝尝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泰西美食!”
— — —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如南山之寿,不塞不崩。 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莺莺燕燕、袅袅婷婷的舞姬们鱼贯而入,在阵阵雅乐声中翩然起舞,檀口微张,声声悦耳动听的《诗经》在室内回荡。
配上席间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喧闹之声,总让人有一种矛盾的感觉,但却是将整个宴会的气氛节节攀升,瞬间就被推上了顶点。
“嗖—嗖嗖——”
“吱—呀—”
而正当厅内众人酒酣耳热,仰天拊缶之际,正厅大门旁边的那两扇雕花木窗却突然被一阵恶风吹开。
携带着丝丝阴冷气息,吹的厅内烛火摇曳,忽明忽暗,一种名为不详气息的气息开始弥漫空气之中。
“王橘,王桃还有王石你们几个先去把窗户关好,然后在一同去院中看看,仔细着些,莫要再出差错了。”
眼见着好不容易活跃起来的气氛再次冷了下来,主位之上的王仲怀也已经处在了暴怒的边缘。
位于次位的盛光萱极有眼色,在自家相公发火之前便招来了侍立在一旁的三名家丁,对他们低语了一番后,就把三人打发了出去。
“这晚风居然也被老朽家里的美食,所吸引过来了啊,哈哈哈。大伙别客气啊,来来来,咱们继续喝。”
看到盛光萱一通操作的王仲怀脸色稍霁,调整好了面部表情之后,便端起自己身前的酒杯继续安抚起了厅内的宾客。
“王员外说得对,喝喝喝。”
“如此美食怎可辜负,酒来,酒来。”
虽然出声响应者寥寥,但好歹没让王仲怀在那里自己去演独角戏。
“嘀嗒—嘀嗒——”
又一轮走斝飞觥,传杯换盏,星光点点,夜风微寒,随着两声清脆滴钟报时声。
时间不知不觉的就已经已过了子时,这顿后半程大部分人都吃的味如嚼蜡的寿宴也终于迎来了尾声。
“好撑啊。”
半靠在座位上的李秀容一只手揉着自己的小肚子,另一只手却依然还在不停的往嘴里夹着糖油粑粑,整个人更是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蘅芜啊,你是怎么做到小小的一只竟然能吃下这么多东西。”
坐在李秀容旁边早已经放下了筷子的毕昇看着还在不停进食的李秀容啧啧称奇。
这个妹子似乎拥有一个神奇的本领,只要是食物出现在她面前,哪怕刚刚还撑的不行,她依然还能再吃两口。
“你不懂,有道是莫使金箸空对月,人生得意须尽吃嘛。”
早已对旁人惊叹免疫的李秀容,自顾自的把面前盘中最后一块儿糖油粑粑放到嘴里,并十分骄傲挺起了胸膛,大声的陈述着自己的人生信条。
“哈哈哈,各位喜欢就好,老朽夫人已经为各位准备好客房了,这边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红光满面的王仲怀在送走了前来祝寿的一众宾客后,又折返了回来。
看着外表憨态可掬的李秀容露出了一阵爽朗的大笑,并十分热情的把毕昇一行亲自引到了准备好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