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预想到了多久之后的未来,才把我托付给这个人的呢?
他说过要隔离五年。
虽不知道是否能完全恢复自由之身,但如果一切顺利,五年后应该就能出来了吧。
那时,他要去向何方呢?
在挂念着我的同时,他自己却打算在远方,再开辟新的道路吗?
我紧紧握住了拳头。
(我啊,是想要你,待在我身边的啊)
善解人意的我说,“有他为我担心这个事实就很幸福了”。
不善解人意的我说,“那个角色非你莫属”。
脑中仿佛又要开始自我争执,我强行转换话题,向那位男性询问道。
“说起来,我会不会受到什么处分…?比如,窝藏什么的。”
“怎么可能。没有您的话,这次的作战连起点都站不上。处分什么的简直岂有此理。”
男性苦笑着回答。
我原本多少做好了受些处分的心理准备,所以反而有些泄气。
看来这次的案子,对警方来说也有着如此重大的意义吧。
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对自己受到的处置感到有些无法释怀,这时男性表情柔和地告诉我。
“而且,他说是‘威胁了才让她窝藏的’。如果是那样的话,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威、威胁…!?”
在说什么啊。
倒不如说,是我擅自去迎接他的。
跳进海里也好,拉住他的手臂也好,回到他身边也好,和他一起回到本土也好——全都是我的意愿。
我正想这样向男性抗议,却又猛地忍住了。
他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他“想那么做”。
他基本上,是忠实于自己“想这么做”的意愿的。
那么,践踏他那样的意愿,我做不到,也不能做——也不想做。
我再次紧紧握住拳头,调整呼吸。
“……这样啊。谢谢您。”
“不客气。那么,关于他托付的事情。我觉得不派个贴身保镖跟着您,他是不会放心的,但那样实在难以做到……”
“贴身保镖…!?这太夸张了,不能那样麻烦您。”
我只是个普通人。
如果是有生命危险之类的情况另当别论,但我完全没有那种担忧。
光是有他说了“那家伙就拜托了”这个事实,就已经太过足够了。
实际上并不需要为我做什么,我也没打算那样做。
“那个,能传达他的话,真的就已经足够了。所以这件事就到此……”
“不,既然被他那样恳切地拜托了,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只是,二十四小时安排护卫很困难——所以,我有个提议想跟您说。”
听到他告知的方案,我彻底困惑了。
每天,回家后通过消息应用向某个人报告平安。
如果联系不上或察觉到异常,对方或相关人员会立刻赶来。
真的,不能麻烦到那种地步,而且必要性为零。
明明他们肯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不能为区区一个普通人的我耗费那种时间。
虽然这样抗议了,但这位男性似乎一旦决定了就不会让步。虽然笑眯眯的,但总觉得,呃,有点可怕。直觉告诉我最好别再说什么了,于是我不情愿地点了头,同意了他的提议。
“那么,报告平安的对象,是向您报告吗…?”
“不,职业关系,我很难立刻赶来——我认识一个‘适合做这种事’的男人。”
他出示的联系方式,就是这一年来我一直报告平安的对象——一个叫赤井秀一的男性。
(结果,一次也没见过“赤井秀一”先生)
该说幸运呢还是预料之中呢,没有发生过需要那个人赶来的事态。
明明光是这几行字的往来就要占用他的时间,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但特意去说这事又有所顾虑,结果这一年来,这种往来就一直持续着。
(这个,也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今天,是自那天起满一年。
他的托付,或许是展望了相当遥远的未来。
但既然是他向那位男性托付的,至少会持续到他出来为止吧。
(希望再过四年,就能结束就好了)
在那之后,如果还有愿意看着我的人的话。
那果然,无论如何,都希望是他。
……
【平安到家了】
在几乎和往常相同时间收到的消息上,我回复【收到】。
这样的交流,已经持续了大约两年。
也就是说,自从和那个组织做了断以来,已经过去了两年。
(真是的,降谷君使唤人也太狠了)
事情的起因,是在控制住组织主要成员的第二天。
因为曾和日本警方组成联合战线,我们也参与了善后工作。
───护卫?
───嗯。是pinga的请求。我的工作性质,很难在有危险时立刻赶到。
───我可是联邦调查局的人啊…
───你打算在日本待一阵子吧?既然有要守护的人,就不可能撒手不管吧?
───那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我可不能保证几年后还在日本。
───最坏的情况,只要这边有人能在接到指示时立刻行动就没问题。而且,你应该不会半途而废吧?
───嚯…对我这么信任啊。
───虽然拜托你很不爽,但那个对组织覆灭贡献最大的男人向我低头了。而且,既然对象是这次事件幕后的功臣,我也不能置之不理。
───幕后的功臣…是在工藤宅的那位女性吗?
───嗯。你要和她交换联系方式,让她每天报告平安。如果没收到联系或感觉情况不对,你就去她那里。
───原来如此。对我们而言也是如同救世主般的人物吧。这确实不能怠慢。
───……理解得真快,这点值得表扬。拜托了,FbI。
我回想起两年前的对话。
当时,对被控制成员的处理、各地可能存在的组织残党的清理等等,工作堆积如山。
因为不再需要躲藏了,我正以本来面目思考着未来,就在这时,接到了他的请求──准确地说,是pinga的请求。
从他提供的那个联系方式上,两年来从未间断地发来【平安到家了】的消息。即使休息日整天在家时,也会认真报告【今天一整天都在家。平安无事】。
当然,我也有离开日本的时候,那时就安排了能立刻行动的人手。
不过,这两年间并未发生那种状况,我也从未以“赤井秀一”的身份与她见过面。
我是在工藤宅的作战会议上───作为冲矢昴,见过她几次。
是个总是戴着耳塞坐在远处、一副人畜无害样子的女性。
最初对她的存在感到可疑,但小侦探说“那个人像是pinga的监视者”,并解释说“她戴着正规的耳塞,听不到我们说话的。我也确认过,没问题”。既然他这么说,我觉得应该没问题。实际上,她确实完全没有参与计划,当天的作战也顺利推进,于是我明白了她真的只是“监视者”。
当然,pinga还活着、以及他背叛组织,都是意料之外的事。
但听说他竟然和一个与组织毫无关系的人一起行动,甚至还低头恳求保护那个人,着实让我吃惊。
大概,她对我们名义上是“监视者”,但对他而言,绝非那么轻描淡写的、无足轻重的存在吧。
两年前的对话再次浮现脑海。
答应暗中保护她之后,我想起以前其他搜查员说过的话。
───不过,听说那位女士,是pinga威胁后才藏起来的?
───哼,威胁后藏起来,是吗。
眼前的男人,目光投向远方某处,忽地一笑说道。
───说得真轻巧。被威胁后藏起来的人───会露出那种表情吗?
组织成员,以及凭自己意志去拯救、引导他的人。
明知是危险人物、知道其底细,却不愿离开的人。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
明知我是FbI的人、在被利用,却不愿离开。
即便有过空白的时期,在我离开组织后,还问是否愿意以“真正的男友”身份交往。
难以置信地、如此直率地凝视着某个人的人。
(也许,就是和这样的人有缘吧)
虽然和那时相比,彼此的立场和状况都不同了。
看着和我们有几分相似的两人,我不禁莞尔。
我们迎来了苦涩的结局───
但愿年轻的两人,能迎来美好的结局。
如此祈愿着,确认了刚才的消息显示已读后,我关掉了画面。
“最近怎么样?”
“嗯~,工作嘛,马马虎虎…?”
听我这么说,坐在对面的她又喝了一口咖啡。这是第五次见面了,她每次都点咖啡。
“在现在的公司待了三年,交给我的工作也多了,也挺有意义的。”
“…既然说‘但是’,那就是工作以外的事不太顺利喽?”
我这样吐槽,她一下子语塞了。
就这样陷入沉默的她,是那位三年前在那恐怖组织覆灭中帮了大忙的前国际刑警职员───是直美“想要帮助”的朋友。
现在,也是我──宫野志保的朋友。
那之后,经历一番波折,我决定恢复原来的身体并实现了它,随后联系了直美。
因为无论如何都想以这副样子见她。
明明在海外工作,直美却真的如她所说,飞快地来到了日本。
然后紧紧抱住我,哇哇大哭起来。我记得在本来人就多的机场被她那样大声哭喊,真是非常难为情。
后来,两人一起喝茶时,直美介绍给我认识的,就是她。
似乎是被直美叫来的她,带着不明所以的表情坐在了直美旁边。
看到直美开心地说着“这是我的朋友”,我确信这位女性就是直美那时“想要帮助”的人。
和太阳般的直美类型略有不同,算是比较文静的女性。
即便如此,对初次见面的──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在工藤宅作战会议时坐在远处,但当时只顾着眼前的事,完全没注意到──我,她也努力组织话语的样子,非常可爱,令人好感倍增。
以直美说“你们俩,总觉得会很合得来”为契机,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又见了几次面聊了天。
见面的次数不算多,但和她共度的时光很舒适。彼此在想说话的时候说想说的话。即使出现沉默的间隙,也绝不会让气氛尴尬。我也绝不是话多的人,但她会认真倾听我说的每一句话。
渐渐地,我的心和她的心都融化了,如今,即使是这样的我,也能称她为“朋友”了。
“烦恼的是人际关系方面吗?”
“嗯~,与其说是烦恼,倒不如说我已经不在意了。因为有直美和志保在。”
她最初叫我“志保ちゃん”,比我小几岁,但我说她和直美年纪差不多,说服她直接叫我名字,她似乎终于习惯了这个叫法。
“……那,烦恼的原因就是没有遇到好男人喽?”
“呃”
听到我的话,她慌忙抬起头。
明明只喝了咖啡,脸却越来越红。
“不、不是不是!也不是那种事!”
“哎呀,不是吗?”
“……好男人什么的,我一开始就没在找。”
哎呀,没想到话题会转到她炫耀心上人上来。
之前见面时,从未聊过这类话题。
我知道她是救了pinga的当事人。
至于为何要冒着危险去救他,原因不明,也不是我能知晓的事。
只是,因为是直美“想要帮助”而伸出援手的人,我也想这么做,才轻轻推了名侦探一把。
(话虽如此,我记得他现在应该还在隔离中……莫非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虽然隐约有预感,但想稍微捉弄她一下,便用轻松的语气问道。
“是个什么样的人?同一个公司的?”
“……不是”
“那是在联谊会上认识的?”
“我没参加过联谊”
“到底是哪里的谁啊”
我连珠炮似的问,她小声嘟囔道。
“……不知道”
哎呀呀。看来我的预感猜中了。
这就是所谓的“女人的直觉”吧。
她总是兴致勃勃地问着我生活的各种事情,这次就当是回敬,再深入一步吧。
这么想着,我又问她。
“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3年前”
“有联系吗?”
“没有。连联系方式都不知道”
她捧着杯子的双手,猛地用力。
嘴唇紧闭了一会儿,然后吸了口气。
“想见,却见不到。”
她如此寂寞地低语道。
“开、开玩笑的啦!总之,‘好男人’之类的事情完全没有!”
仿佛数秒前的表情是假的,她若无其事地笑了。
───对她而言的“那个人”,是否是我所问的那种“好男人”,不得而知。恐怕,她也还没能──或者不愿得出那个答案。
多半,在送别那个人时,彼此什么也没说吧。虽然给大事件画上了句号,却把自己的事情含糊过去,就此分开了。
(…………真是的)
在我看来,简直急死人了。
明明应该比我年长,明明也能有足够成熟的想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看着她已经开始转移话题,聊起最近感兴趣的化妆品,那身影让我想起了怀念的影子。
性格上或许不太相似。
(一直思念着那个让人没辙的人这点,简直一模一样)
明明身边肯定有很多更靠谱的人,真是难办。
我欣赏的人们,似乎都注定是这样的命运吗。至少希望直美能找到一个没什么怪癖的好人。
───虽然姐姐,是那样的结局。
我再次看向她。
那个品牌的新品啦,最近发售的化妆品啦,她滔滔不绝地说着,顺畅得仿佛不会中断。
你说直美像太阳。
我觉得你也有太阳般的地方。
愿这耀眼地、始终如一地思念着某人的你───能迎来幸福的结局。
如此想着,我终于开始对独自不停说话的她,随声附和起来。
晴空万里的午后。
在这种休息的日子,会想出门───倒也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懒散地放松着。
随意开着的电视,标题是【再次立功!现役大学生侦探】,映出一张早已熟悉的脸。
正想着有阵子没听到他的名字了,原来几年前,那个名字突然又回到了媒体视野,曾经的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
反倒觉得,有如此年轻的侦探几乎每天解决案件的日本,是不是正在变成犯罪大国啊。
(果然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啊……)
虽然比几年前成熟了些,但总觉得这面容似曾相识。
然而无论怎么在脑海中搜索,都找不到和他同龄、长相相似的人。
都说世界上会有三个和自己长得像的人,也许是在哪里擦肩而过了吧,我如此下结论,不再思考这件事。
电视里传出的声音完全成了背景音乐,我关掉它,做了个深呼吸。
(喝点什么吧……)
这么想着,我嘿咻一声站起来,走向厨房。
不久前,稀里糊涂地开始用了四年的咖啡机。国际刑警为我安排的房间里放着的这个,我还在继续使用。
(听说咖啡机的寿命,大概五年左右吧)
当然会因使用方法和保养方式而异,但考虑到保修期,五年似乎是合理的。
目前使用没有问题,但再过一年左右,可能就要出毛病了吧。
(───四年,啊)
这台咖啡机,这四年间,一直与我共度时光。
其他家具很多也是如此,但这个果然特别。虽然称不上很多,但对我来说,里面装满了如宝物般的回忆。
(───从那以来,四年了)
准备泡咖啡的手停了下来。
从动荡的数周算起,四年了。
那段日子仿佛不曾存在般平静,说起来是平淡无奇的四年。
我痛切地明白“普通”的每一天是多么幸福、多么奢侈。
然而,“不普通”的那几周时光,一直留存在我心中。
并且偶尔,它会紧紧揪住胸口,痛苦不堪。仿佛有个一直被我这四年间忽视的呐喊,在咚咚地敲打着门,要求我注意到它。
四年前,在那天的前一天。
我怀着这或许是“最后”的心情,咀嚼般度过的时光。
自那天以来,以为那个对“最后”这个词闹别扭、耍性子的自己,已经乖乖入睡了。
其实完全不是那样。
从他转身背对的那个瞬间起,它就在里面吵闹着、哭喊着“放我出去”。
就这样,这四年间。在各种人的支持下,被帮助着。
首先,目送他背影离去的第二天,那个特意前来道谢、并来执行他委托的金发男子。那之后再没见过他,但他传达的那句话,至今仍是我的支柱之一。
然后,是那个男子提供的联系方式,“赤井秀一”先生。结果这四年里一次也没见过他的脸,但至今仍持续着那样的交流。
终于在全球监控摄像头联网计划正式重新启动的国际刑警组织,继续担任主力人员的直美。因为住在海外,见面并不容易,但经常联系,聊聊近况啦、发生了什么事啦,虽然内容琐碎。偶尔长假她会来日本,每次都会开心地拥抱我,因此我也对朋友间的拥抱没什么抵触了。
还有,直美介绍的新朋友,志保。据说是直美孩童时代的恩人,说“觉得你们会合得来”而介绍给我。最初被她高冷的样子弄得不知所措,但聊着聊着就发现她也有着符合年龄的可爱之处,像对待妹妹一样待她。不过志保自己说和直美年纪差不多,所以从那时起就直呼她“志保”了。自那以后,与其说是妹妹,不如说能把她当作朋友相处,成了少数能共度舒适时光的对象。
牧野局长也偶尔联系我。虽然我已不是国际刑警的人了,但也许是念在曾是同乡的份上吧,像父母一样担心我的身体和工作。每次我都说,我很好哦,现在在做这些事,电话那头似乎就放心了。反过来问新设施的近况,听说又聚集了一些怪癖十足的工程师们,似乎挺辛苦的。不过局长的话,肯定能很好地把这些人团结起来,让人想追随他吧。
───过去的我若看到,会惊讶吧?
那个过去总是察言观色、难以迈出一步、独自缩在小壳子里的自己。
那个几年前还半是放弃地活着,认为自己就是这样、不会改变、这样也好的自己。
如今,却遇见了这么多温暖的人,被他们支持着。
开端是“她”。
“她”给了我,那之后也一直闪耀的宝物。
我想了解给了我这样宝物的“她”。想走近她。
但那没能实现。
在实现之前,“她”就消失了。
然后,“她”给予的宝物,让我得以和“他”说话。让我得以注视“他”。
不知不觉间,“她”给予的宝物,不再只被我一人珍惜,也被某人珍视着───
然后回过神来,宝物已经多到双手抱不下了。
收到的言语啦,一起度过的微小时光啦,两人品尝的咖啡滋味啦。抚摸过头顶的手掌啦,触碰过耳垂的指尖温度啦,还有对我而言过于奢侈的美好的人们啦。开心的、悲伤的、痛苦得无以复加的───但奇怪的是并不讨厌的感情啦。
给予这些的───毫无疑问,是“他”。
全部,都是“他”给予的。
(───啊啊,原来是这样)
一直吵闹哭喊着“放我出去”的自己。那个不开窍的自己。
───是我,真正的心声。是我,真正的意愿。
我说“可以出来了,出来吧”,打开了门。
以为会如雪崩般涌出,它却带着“真的可以吗?”的表情看着我。
(可以了哦。因为“你”也是───“他”给予的宝物啊)
那是我以为自己没有的、渴求到心痛、激烈的情感。
一直把它关起来,当作不存在,我做不到,也不想做。我无法原谅自己那样。
“他”给予的宝物,我想一个不落地、无比珍惜地紧紧抱住。
(───虽然花了四年才意识到)
“他”一定不会责备我吧。
会温柔地笑着,抚摸我的头。
(可以再等我一年吗)
即使被说不行,我也打算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