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非常好。
万里无云的天空。令人心旷神怡的风。
到了上午十点,街上也热闹起来了。
就是这样一个堪称范本的“心情舒畅的日子”。
我没有出门,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送走他之后,已经5小时了……)
大概还有最终确认吧,他一早就出门了。回想起他对我挤出的那句“路上小心”,果然只是回了个“嗯”的样子。
(虽然说了“嗯”……但是,如果计划顺利的话……)
从他亲口说出“要动手了”的那天起。不,甚至更早,从他委托我联系柯南君那天起。
从那天开始,内心深处就一直有样东西在隐隐作痛。
───等“这件事”结束之后,他,会去哪里呢。
他现在面对的,是那天抛弃了他的“那些家伙”。说白了,就是曾经的同伴吧。
等一切了结后。等目的达成后。
当然,他至今犯下的罪不会消失。会得到怎样的处置不得而知,但不可能立刻释放,恐怕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吧。即使被释放,他是否能完全重获自由也不一定。
尽管如此,当他被允许获得一点“自由”的时候。
那时,他会怎么做呢?我不禁这样想。
不是指工作怎么办,怎么生活之类的事情。当然这些我也想不出所以然,但他总会有办法的吧。虽说是在卧底,但他可是在作为国际刑警组织寄予厚望的最尖端系统的主创人员工作的。无论以何种形式——虽然履历和急躁的性格等等,令人担忧的地方确实很多——应该会有很多人抢着要他吧。
一直堵在我心口的东西。
“会去哪里呢”,正如字面意思,“当他结束一切时,会去往何方”。
他是否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是否有“想回去的地方”,我连这个都不知道。
甚至他大概会说:“回去的地方?没有啦。总之会去某个地方吧。”就算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或“想回去的地方”,他也会开辟新的道路,找到新的容身之处吧。
(当然,也一定有着必须尽早解决掉那些危险人物的想法吧)
想要快点获得“自由”。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这样的想法在推动着他。
那时,和我一起从海里上来也是。
藏身并前往本土,一起生活也是。
(都是为了执行这个计划,是必要的事情)
我用力握紧放在膝上的双手。仿佛要压抑住不知为何快要溢出眼眶的东西,非常用力。
无论是与协助者取得联系,还是制定计划,首先都需要一个能藏身的地方。而且,突然自己去请求协助也会被警惕。一个看起来无害的人,进一步说,一个在协助者犹豫时能伸出援手的人───这样的人选,正是再合适不过了。
(───话虽如此,由我直接接触也很难,所以还需要一个中间人。)
他说要留在这里的那天。他指着我这样说的。确实,我正如他所料,甚至可能超出了他的预期,成为了一个很好的“中间人”。
(───不行,净想些奇怪的事情)
思绪不断朝着消极的方向滑去。之前深埋在心底的疑虑纷纷冒头,乐此不疲地煽动着不安。
这样不行,我试图强行停止思考,做了个深呼吸。深深吸气又呼出,吸气又呼出。仿佛要把刚才那些讨厌的念头都赶走一般,用力地呼气。
回想起几个小时前,和他的互动。
明明是想整理思绪不去乱想的,结果想到的还是他的事,我不由得苦笑起来。浮现在脑海的,是在玄关那短暂的交流。
───路上小心。
───嗯。
时间不过几秒。仅仅如此。只说了这些,他就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了。
“早上好”“晚安”“我开动了”“我吃饱了”“我出门了”“路上小心”“我回来了”“欢迎回来”───我说过很多次,但他一次也没说过的那些话。
明明可能是最后一面了,他却果然还是只说了“嗯”。
(虽然,沉浸在那种“可能是最后一面了”的感伤里的,大概只有我吧)
也许是因为他不知道是否能活着了结一切后回到这里。也许他压根就没打算回到这里。
尽管如此,他没有无视我的“路上小心”。他没有当作没听见我的话。
(那么,那个“嗯”,算是他表达没有无视我的、一种温情?)
一起生活了几周,如果他对我有那么一丝丝、一毫毫、一厘厘那样的感情的话。
这时,我猛然察觉。我想起的,是遇到“他”的第二天,他说过的话。
───别人渴望听到的话也好,能让人行动的话也好,我都能一眼看透。
去海里接他上来的第二天。为了避开其他船员的目光,把他藏起来带往本土时。当我不知该如何解释向他求助时,他带着自信满满的表情这样说道。
(那个“嗯”也是这样的吗?)
因为我在期待他的回应?因为我在渴望“那句话”。
所以他就给了我那句应景的话?
……如果是他,应该能找到更贴心的话才对吧。
(───真的吗?)
我慢慢地回想起这几周。动荡不安、却又不可思议地平静的几周。
记得我不爱吃的食物,还为我做饭。
每天都一起喝咖啡。
点头答应了我“请好好休息”的请求。
即使让我戴上耳塞待在远处,也每天带我去工藤家。
后来开始乐此不疲地把耳塞往我耳朵里拧。
昨天,恶作剧般、却又温柔地玩弄我的耳朵,还开心地笑了。
也曾看穿“我会怎么做,我想怎么做”───也曾认真地注视过“我”。
因为“执行计划所必需”。
是为了加深和我的关系,让我放下戒心,好让他自己长期留在这里的目的。
对于自己这样的想法,我感到愕然。
(───他不会做那种事,也不会那么想。他)
那时他只说了“嗯”。
大概是因为,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回应“路上小心”───或者,即使知道,也说不出口吧。
(而且,他说了“等着”)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想起来?那毫无疑问,是“他”自己想说的话。是那个能轻易说出别人渴望听到的话的、巧舌如簧的他,所流露出的笨拙话语。
(呵呵,好像有点明白了)
现在可不是能这样笑的情况───这点我很清楚。
“这个人也还是有不成熟的地方呢”,这话。正是我自己,对柯南君说过的话。
在和他共度的日子里,我意识到他是个非常能干,却又非常笨拙的人。做饭、洗衣、打扫、卧底期间的生活、人际关系───所有方面,他都能熟练地处理。
但对自己的事情,却极其笨拙。尤其是自己的感情。
一直“想知道”的那个人的事情,我觉得稍微了解了一点。这让我无比开心。
究竟是天生笨拙,还是因为没经验所以“不懂”,这些终究只是我的想象───
(如果是“不懂”,那教会他就好了)
那些平凡的、却又温暖的瞬间也好,回应“路上小心”的话语也好。还有,存在一个想要“等着你”回来的人这件事也好。
片刻前还笼罩在心头的阴云,不知飘向了何处。心情如同窗外一般,舒展开一片晴朗的蓝天。
(───为此,我也只需静静等待他的归来)
等待的人在哪里、在做什么,我一无所知。我只知道一件事:我可以在这里,等待着他。
(没问题的,一定)
等他回来要聊些什么,该说什么好呢───想着这些的时候,时间缓慢地、却又确实地推动着指针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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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a,你这家伙……”
眼前站着的,是我恨不得立刻解决掉的男人。
他那副目中无人的态度让人火大,但处在这种状况下,这家伙大概也没法保持那副样子了吧。为了封住他的行动而擦过他腿部的子弹,似乎效果意外地好,搜查员成功压制住了Gin的身体。也可以说,正是因为我建议“那家伙不是一两个人能对付的”,才奏效了,多名搜查员被部署到位。
(虽然没怎么执行过用枪的任务,说不定我还挺有天赋的)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配发的手枪收回枪套。就算是干部大人,被几个强壮的搜查员按住,似乎也动弹不得。
“哟,Gin。很遗憾,没人能来救你了。连那个Vodka也一样。”
主要成员的所在地点都已掌控。向警方、FbI、所有能想到的调查机构请求协助,动员搜查员,在各处都部署了相当数量的人手。并且为了避免被察觉、避免他们轻易取得联系,在信号发出时同时进行抓捕。
搜查员的部署交给了各自的指挥官,所以我并非掌握所有情况,但想必是根据事先通报的那些人的性格和战斗风格,安排了恰当的人手。证据就是,无线电里陆续传来抓捕成功的报告。
当然,其中也包括组织的二号人物Rum。Rum的真实身份和所在地,只有极少数人知晓。这个情报对组织而言就是如此重要。反过来说,这正是一个能作为突破口,狠狠刺入组织的要害。
对组织和Rum而言,这个情报绝对不可能泄露,也绝不会告诉任何可能泄露的人───它的意义就是如此重大。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那个心腹会倒戈吧。尤其是那个一直以来无论发生什么都“唯命是从”的人物。
(Rum大概是看穿了我那点渺小的渴望才那么做的吧。可恶,真让人不爽)
真是个深不可测的男人。他大概盘算着,在我那个渴望得到满足之前,我不会离开组织。明明知道只要留在组织里,就永远不可能得到满足。
(真是没劲啊。用一点点提供的情报就轻易瓦解了)
他手上已经戴上了手铐,在严密警戒下,搜查员正将他身上的装备和武器一一卸除。确认他没有再隐藏其他危险物品后,搜查员把他拉了起来。
身体虽然被束缚,他的眼睛却狠狠地瞪着我。他本就是个绝不容忍背叛组织的人,更何况这是由他确信已解决掉的人亲手所为,那份憎恶恐怕难以想象吧。
“干嘛?想问我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背叛吗?”
Gin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瞪着我。
“有个奇怪的家伙,来接我这种人了啊。”
那一天。
当这家伙抛弃我的时候。
当他认定我是威胁、是个麻烦而觉得够了的时候。
一个眼神难以置信地清澈的人,来到了黑暗的海中接我。
那个轻易地就满足并包容了我长久以来拼命挣扎、却始终未能满足的渺小渴望的、奇怪的家伙。
“我觉得这边舒服多了。所以啊,没空陪你们玩了。碍事。”
我像吐出来一样说完,咧嘴一笑。
我不知道chianti为什么背叛,但大概是相似的感觉吧。如果现在的地方比原来的地方更舒服,如果现在的自己比原来的自己感觉更好,那么“想这样”“想这样存在”,也不是什么不自然的感情。
“喂,别太挑衅了。”
旁边的搜查员小声提醒我。虽说他已被完全拘束,行动受限,但毕竟是那个Gin,挑衅的话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我想起向江户川柯南───工藤新一提出合作时的事。
那小子觉得组织成员,而且还是Rum的心腹会背叛难以想象,对我的提议犹豫不决。
那时,在远处帮我解围的,果然还是那家伙。
───说明这个人也还有不成熟的地方啊。
自己“不成熟”或“年轻”什么的───我既不想察觉,也不愿去想。
好啊,我就还是个小鬼好了。
那我就小鬼一点,把想说的话全说出来好了。
“所以啊,我决定把你们全干掉了。真痛快啊,能看到你这张讨厌鬼的脸。”
“喂……!”
搜查员慌忙想制止我。Gin的眼神也变得更为险恶,但他已被完全拘束,既无法抵抗也做不了什么。
本来,在这次作战中,主张我不露面的方案占了上风。
以为已经解决掉的人还活着,而且这家伙正要来干掉自己。他本就是绝不容忍反抗组织的人,要是知道自己亲手解决掉的人竟然这样,肯定气疯了吧。无法预料那家伙知道后会干出什么───其他成员还另当别论,但坚决反对我去Gin那里。
但是,我顽固地坚持要去那家伙那里。
说什么最想干掉那混蛋啦,要报复抛弃自己啦───都不是那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只是想好好做个了断。觉得必须做个了断。
不这样做的话───好像就回不到那家伙身边似的。
“你没来潜水艇接我。不过现在的我啊,也有愿意‘等着我’的家伙在了呢?”
那个不接纳我的、冰冷黑暗的庞然大物,和那个毫无保留接纳我的、温暖又渺小、却又无比巨大的存在。
“你们的败因啊,就是压根没想到会有这种怪人存在,还小瞧了我,以为我不可能为了那种微不足道的理由改变吧。”
说完,我彻底闭上了嘴。想说的都说完了。
Gin依旧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我,被几个搜查员带走了。
这之后怎么办,是那边(警方)的判断。与我无关。
一个在警戒四周的搜查员,带着像是很意外的表情问我:
“为什么不瞄准要害?”
为了封住凶犯的行动,大概不介意用那种手段吧。尤其是像他们那样危险的组织成员。
实际上,我也想过根据那家伙的行动,不得已时也只能那样───
(要是做了那种事,就没法舒舒服服地回去了啊)
如果知道我又杀了人,无论对方是什么人,我大概都能想象出那家伙会是什么表情。即使她会为了抓捕犯人而表示理解,勉强挤出笑容。
而且,昨天抚摸那家伙的头时,我强烈地感受到。不想再用这双污秽的手触碰她,也不愿意触碰。
“───谁知道呢。”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我相信,为了期望的未来,这个决定都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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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他们串供,那些家伙被分别押送走了。虽说已被完全拘束,但看着他们这些家伙名副其实地“落网”上车的样子,真是让人神清气爽。
最后看到的是那个即使在这种状况下,也依然不失光泽、披散着铂金色长发的女人。
就在上车的一瞬间,女人的目光捕捉到了我。
然后她微微一笑,这样说道:
“真没想到,会是你呢。”
“啊?对我不满吗?”
“没什么不好吧?比起在组织的时候,现在的你帅气多了。”
说完,女人被搜查员带着上了车。
(被那种女人说“帅气”,我可一点都不高兴)
她直到最后都是个谜一样的女人。虽然是boSS的心腹,但总是一副懒散的样子,她的真实意图始终难以捉摸。她肯定还藏着些我也无法掌控的东西。
虽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但现在行动已被封死,剩下的只会是瓦解和暴露吧。
载着他们的车,分别驶向各自的目的地。留在现场的,只有参与行动的几名搜查员,以及居中指挥的那些人。
“平安无事地将他们抓捕归案。感谢你的情报提供和协助。”
静静向我走近的,是金发黑肤的公安人员。
虽说如此,我对他的印象却只有另一个。
“嗯。不过真让人吃惊啊。没想到你是Noc(非官方卧底)。”
“………即使你知道了我的身份,组织也没有任何动作。这也是我能部分信任你的原因。”
“你冒险现身就是为了这个啊?要是组织因此动起来你打算怎么办?”
黑衣组织成员,bourbon。
虽然没有直接见过面,但从Rum那里听说过。金发黑肤,穿着显眼,是个难对付的家伙。
“到时自有那时的办法。”
“哈,真可怕的家伙。”
想象了一下那种情况,不禁有点起鸡皮疙瘩。这家伙恐怕干起事来,会与那张脸不符地狠辣。
“那么,关于你今后的处置……”
他话锋一转。即使顺利抓捕了他们,这也是无法回避的,审判的时刻到了。
───话虽如此,我自认已有觉悟。
“入侵欧洲刑警组织防犯网络中心、对pacific buoy系统做手脚和妨碍、杀害国际刑警组织成员───”
我默默听着罗列的罪名,像是要全部接受下来。
毫无疑问都是我自己做过的事,事到如今既不会否认也不会抗议。
“这些罪行,需要你好好赎罪。”
“嗯,我有这个打算。”
虽然无法想象要花多少时间───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希望,至少要在还能保持一定程度活力的范围内才好。毕竟说了“等着”,要是回不来就太不像话了,而且那是我自己也无法接受的。接下来就只能诚心祈祷了───正这么想着。
“但是,能成功抓捕组织的主要成员,你的贡献非常大。老实说,没有这些,这个结果恐怕还是遥远的未来───甚至能否实现都不得而知。”
未必吧。有那个小鬼在,或许也用不了那么久。我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听他说。
“对你,我们决定设立五年的隔离期。期间,也需要你在这边提供各种协助。”
“啊…………………五年?”
“怎么,这已经是最大限度考虑你贡献后的期限了。”
“不,不对,这也太轻了吧?”
眼前的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对一个无可争议的罪犯,甚至可以说是凶犯的人,这算什么。
“………这次的事情,对我们,不───对世界而言,意义之重大,恐怕远超你的想象。”
这么说着,男人的表情稍稍柔和了一些。
(喂,等等───)
一种奇怪的“预感”袭来,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谢谢你───”他说着,低下了头。周围像是他部下的人们,也接连低下了头。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作为“Grace”被感谢过。
也被称赞过。
但是,作为“pinga”被感谢,一次也没有过。
无论完成多少任务,无论多么忠实地执行Rum的命令,都被视为“理所当然”。反之,失败则绝不被允许。
一边期望着“希望被看到”,但那个愿望从未被满足过。
剥下由谎言构成的“Grace”的面具,剥下作为组织一员生存的“pinga”的面具。
仅仅作为“我自己”,该如何承受这份感谢之情,我不知所措。
“…………警察,还真是宽容啊。”
“哦呀,这样好吗?我要是帮你美言几句,让你在监狱里待更久也是做得到的哦?”
“果然是个可怕的家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