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泰兰纪元 1370年 2月13日 地点:龙城
阿迪特那顶镶金边的帅帐里,灯油熬得噼啪响,熏得人脑仁儿发胀。
他盘腿坐在虎皮垫子上,灰白辫子散在肩头,眉心那个“卐”字圣灰印被汗渍洇得有点糊。
指尖蘸着朱砂墨,唰唰几笔写在金粉压纹的羊皮上,字迹硬得像刀刻:
“一,速调‘铁壁’攻城兵团二十万,午时前压到阵前。”
“二,各部辰时造饭,巳时列阵,隅中(上午九点)总攻。”
写到第三条,他顿了下,鼻翼边那枚红宝石鼻环映着火光幽幽一闪,声音沉得压人:“去北山裂谷,请‘天空之神’伽鲁达来。告诉它,祭品……管够。”
羊皮卷用火漆封了,烫上王印,丢给跪着的传令兵。那兵捧着卷轴的手直哆嗦,倒退着蹭出帐子,差点绊在门槛上。
天刚擦亮,龙城西墙头凝着层霜。
华逸裹紧红衫领口,哈出的白气儿转眼就散了。
他巡着墙垛走,靴底蹭过结冰的石砖,吱嘎作响。
墙角缝里,一张破蛛网挂着霜花,网心黏着只扑腾的小虫,细腿儿蹬得蛛丝乱颤。
华逸蹲下来,指甲尖儿轻轻碰了碰那蛛丝,冰凉的。
“小东西,”他嘀咕,“你瞧城外那阵仗……” 抬眼一望,阿米尔汗的营火从平原尽头一路烧到城墙根下,乌泱泱的帐子跟长出来的毒蘑菇似的,多得让人头皮发麻。
“咱俩谁更像这网里的虫?”
他起身,指节在冰凉的墙砖上磕了磕,硬邦邦的。守城?赌约?心里那点念头翻来滚去,像揣了块烧红的炭。
隅中的日头刚爬上城楼檐角,金晃晃地刺眼。
阿迪特坐在塔楼高处的软椅上,裹着白狐裘,指尖捻着串菩提子,眼皮耷拉着,像是没睡醒。
底下平原猛地炸开一片吼!
一百个铁疙瘩似的盾阵动了,每个方阵由百名重盾兵挤成密不透风的铁乌龟,盾牌缝隙里戳出攻城锥的尖头。
十个铁龟,轰隆隆碾过冻土,震得城墙缝里的灰簌簌往下掉。两个直扑城门,剩下八个,散开冲向城墙根。
“放箭!”城头令旗一劈。
箭雨泼下去,叮叮当当砸在盾面上,火星子直冒,愣是没透进去一根。
盾阵速度都没减,转眼就拱到了城门下。
“嘿,咱这铁王八壳子,够硬!”一个盾兵从缝隙里瞅了眼城门,咧嘴笑出一口黄牙。
扛锥的兵喘着粗气:“换手!看老子给这门开个窟窿!”
几十条精壮汉子吼着号子,攻城锥裹着风声,“哐”一声撞上城门!
金属撞击的巨响扎得人牙酸。城门纹丝不动,连个凹坑都没有,只有一层灰被震下来。
“晕啊……”
撞门的兵甩着手腕,虎口裂了,血丝渗出来,“手都麻了!这他娘是整块钢浇出来的吧?半米厚都不止!锥头撞平了也啃不动!”
旁边盾兵脸白了:“回、回去?阿迪特王说了,撞不开门,回去也得掉脑袋……”
话音没落,城门上“嗤”一声开了个拳头大的小洞。一个黑铁蛋子滴溜溜滚出来,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下一瞬——
“嗡!!!”
平地炸开一声闷雷!
看不见的声浪像只巨手,狠狠攥住城下百十号人的脑袋。
离得近的几个兵,眼珠子猛地凸出来,血丝从眼角、鼻孔、耳朵眼儿里“滋”地往外窜,跟捏爆的浆果似的。
人像割倒的麦子,扑通扑通栽了一地。
城墙上也滚下同样的铁蛋子,落地就炸音爆,冲向墙根的盾阵一个个成了闷罐里的苍蝇,音浪碾过,铁乌龟壳子散架,里面的人七窍流血,抽搐两下就不动了。
阿米尔汗的塔楼上,阿迪特慢悠悠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点水光。
“啧,钢门……音爆弹……”他捻着菩提子,嘴角往下撇了撇,“没劲。” 手指头懒洋洋一勾。
第二波攻势踩着前一波的尸体就上来了。
这回是云梯,几十架木头架子被推着往前冲,顶上铁钩子闪着寒光。
华逸扶着垛口看,眉头拧成了疙瘩:“搞什么鬼?这梯子矮一截,够不着墙头啊?”
心里犯嘀咕,手上没停:“炮口下调!轰那些梯子!”
城墙肚子上一排黑洞洞的炮口压低了,“轰轰”几声,几架云梯炸成了碎木片。
可更多的梯子涌上来,蚂蚁似的贴在城墙根。华逸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瞧——这一眼,看得他浑身血都凉了!
那些云梯的高度,不多不少,正好卡在城墙中间那一排黑黝黝的炮窗下沿!
梯顶的铁钩子“咔哒”一声,死死咬住炮窗边缘的石沿。
阿米尔汗的兵,嘴里咬着弯刀,猴子一样顺着梯子往上蹿,手脚麻利得吓人。
打头的一个精瘦汉子,已经半个身子探进了炮窗,黑黝黝的脸上咧开一嘴白牙,正对着炮窗里惊呆的守军笑。
城墙上,华逸的指甲抠进了墙砖缝里——那些阿米尔汗的兵,正像毒蛇钻洞一样,从炮窗往里爬!
那炮台里守着的几个兵,眼瞅着窗口豁口里钻进来个阿米尔汗的兵,那汗津津的头盔刚冒尖儿,这几位的脸“唰”一下,比墙皮还白。活像白日里见了吃人的罗刹鬼,魂儿都吓飞了半截。
“进…进来了!钻、钻进来了啊——!” 一个嗓子劈了叉的兵连滚带爬往外冲,靴子踩在铁梯子上哐哐响,跟催命鼓点似的。
剩下几个也炸了窝,屁滚尿流地跟着往外涌,挤在狭窄的铁梯口,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
那钻进来的阿米尔汗兵,脚刚沾着炮台里冰凉的地面,心里头那点“首功”的得意劲儿还没漾开呢,鼻子就猛地一抽。
一股子甜腻腻、又带着点草药腥气的怪味儿,直往脑仁儿里钻。
他下意识地想喊同伴发信号,可嘴刚张开,眼皮子就跟灌了铅,“呼”地耷拉下来。
脑子里嗡一声,啥念头都断了片儿,身子一软,“噗通”栽倒在地,呼噜打得震天响,口水顺着嘴角淌了一地。
暗角落里,像墨汁里化出来的人影儿动了。
龙城的兵,脸上蒙着浸透药汁的粗布巾子,只露两只冷冰冰的眼睛。
他们猫着腰窜出来,手里的厚背砍刀闪着油光,一点多余动静没有,对着那睡死过去的脖子,“嚓”一声,又快又狠。
人头咕噜噜滚开老远,血滋出来,在冰冷的炮台铁壁上溅开一片暗红的花。
其他炮窗也差不多。先头几个钻进来的,都着了道,成了砧板上的肉。
可阿米尔汗的人实在太多了!跟捅了马蜂窝似的,更多的兵顺着云梯往上涌。
这下子,麻烦大了——里头开始混进硬茬子了。
几个穿着不同、眼神凶悍的汉子,手里攥着的兵器上嵌着晶石,幽幽发亮。灵兽师!他们身上鼓荡着“气”,硬生生把那迷魂香冲淡了几分,动作虽然有点僵,可手里的家伙是真要命!
刀光剑影裹着灵力的劲风,在狭窄的炮台里“呜呜”刮过,铁壁火星四溅。守在里面放迷香的龙城兵压力陡增,开始有人闷哼着倒下。
“操!” 炮台某个角落,不知哪个被逼急了的灵兽师,或者是不小心踩中了啥玩意儿,只听见“咔哒”一声脆响,像是锈死的齿轮被猛地撬动了。
紧接着,炮台里头地动山摇!
那几门黑洞洞的大炮,“嘎吱嘎吱”怪响着,跟缩头乌龟似的,猛地沉进了地板底下,露出底下黑黢黢的窟窿。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头顶上“轰隆”一声闷响——整个石头屋顶,竟然直挺挺地往下压!脚底下的铁板却“哐当”一下,跟活了似的往上顶!
“塌了!要塌了!跑啊——!” 炮台小屋里瞬间炸了锅。
里面挤得满满当当的阿米尔汗兵,不管是醒着的、晕着的、还是半晕半醒的,全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离门口近的,哭爹喊娘地往外挤,手脚并用往那窄梯子上爬。
外头城墙根下,更多的兵正顺着云梯往上涌呢,哪知道里头已是阎罗殿?
只听见里面鬼哭狼嚎,还以为是快攻进去了,挤得更起劲,拼命往那炮窗里钻。
这下好了。里头的人想出去,被后头涌上来的人堵死;外头的人想进来,被里面逃命的人顶住。
小小的炮台口,成了血肉磨盘。惨叫声、咒骂声、骨头被挤得“咯咯”作响的声音混成一团。
有人被硬生生从高高的云梯上挤了下去,“噗”一声砸在城根冻土上,没了声息。
更多的人,被那不断下压的石头顶和上涌的铁板夹在中间,绝望的嘶吼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变成了令人牙酸的“噗叽”声。
血,浓稠滚烫的血,顺着石头缝、铁板边沿,小溪似的往外淌,“嘀嗒嘀嗒”砸在下方的云梯和城墙上,冒着热气儿。
城墙上,华逸扒着垛口往下看,手指头抠得砖缝里的灰簌簌往下掉。
刚才那炮台屋变棺材的动静,震得他脚底板都麻了。
他扭过头,瞅着身边那个绿皮小矮子地精克列格兹,喉咙有点发干:“我……我的乖乖!”他咽了口唾沫,眼睛瞪得溜圆,“老克,你们地精这手……也太阴……不是,太牛了吧?刚才老子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以为炮台真丢了!合着是请君入瓮,关门打狗啊?”
克列格兹那张皱巴巴的老绿脸上,得意劲儿藏都藏不住,咧开一嘴尖利的黄牙,“咯咯咯”笑得像只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肩膀一耸一耸。
“这才哪到哪?”他浑浊的眼珠子贼亮,伸出枯树枝似的手指头,往自己满是油污的皮围裙口袋里一掏,摸出个黄铜口哨,凑到嘴边。
“嘘——吁——!”
一声尖利刺耳的哨响,撕裂了城头的喧嚣。
紧接着,龙城后方那些高高低低的塔楼阴影里,“扑啦啦”飞出一片黑压压的小点。
近了才看清,那是一群比马大不了多少的、皮翼肉翅的土褐色飞龙!
每头龙背上,都驮着个矮小精悍的地精骑士。这些绿皮小个子,怀里死死抱着一个个裹得严严实实、油布包着的炸药包,脸上蒙着防风镜(不是护目镜!),嘴里嗷嗷叫着听不懂的地精俚语。
这群不起眼的“小飞虫”,灵活地避开城墙上零星射来的箭矢,嗡鸣着掠过混乱的战场上空,直扑向城外那片如潮水般涌来的阿米尔汗后续部队——那真是乌泱泱一片,人头攒动,刀枪如林,正等着爬上云梯去捡便宜呢。
飞到最密集的兵堆上头,地精骑士们默契十足地一松手。
一个个油布包打着旋儿,直直地坠了下去。
轰!轰!轰轰轰——!
炸药包落地的瞬间,一团团橘红色的火球猛地炸开!灼热的气浪像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四面八方。
破碎的盾牌、断裂的兵器、泥土碎石、还有数不清的人体残肢,被狂暴地掀上半空!
惨叫声不再是零星的,而是汇成了一片撕心裂肺的、淹没一切的恐怖浪潮,在初春冰冷的空气里翻滚、回荡,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