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泰兰纪元 1370年 2月10日 地点:龙城
“不过哥……”苏亮那小巧的眉头拧了起来,指尖在魔法书冰冷的封皮上划过,留下浅浅的印子。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窗外料峭的春寒都吸进去,“这回在罗布泊的地界儿挖宝,除了‘罗布泊之泪’线索,还……还嗅到点别的东西。”
他抬头,镜片后的眼睛没了刚才分析地盘的锐利,蒙着一层忧虑,“黑暗灵那些鬼东西,怕是要往咱们泰兰迪亚渗了。”
“黑暗灵?”华逸后槽牙下意识地磨了一下,声音有点沉,“听柏峰将军提过一嘴子,杀不尽斩不绝,是股黑乎乎的祸患。”
他印象里老将军说这话时,眉头能夹死蚊子,杯里的麦酒都忘了喝。
“唉,” 苏亮摆了摆手,像要驱散不吉利的念头,嘴角勉强扯开一点笑,“可能是我多心了吧。”
随后,两人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阳光“哗啦”一下泼了满身,暖烘烘的,瞬间把屋里的煤油味和沉重冲淡了些。
刚下过雨的石板路还湿漉漉地反着光,空气里有泥土混着新生嫩芽的清冽气味。
他们踩着碎光,穿过龙城刚醒过来的狭窄街巷,叫卖声、铁匠铺的叮当声渐渐清晰。
一路低声交谈着,苏亮把对付阿米尔汗那块“肥肉”的初步想法又掰开揉碎说了说。
很快,那座由坚固灰岩垒成的议事厅塔楼就杵在了眼前。
推开沉重的橡木门,里头吵吵嚷嚷,争论声快把屋顶掀了。
地精克列格兹那大嗓门嚷着兵线推进,哥布林格拉姆冷冷的声音总插进来提物资短缺。
可当华逸和苏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厅里突然就安静了——像是一壶滚开的水猛地被拔掉了炉子。
大伙儿的眼睛齐刷刷黏在华逸脸上。那张不久前还紧绷、笼罩着乌云的脸,此刻线条明显松弛开了,虽然眼底还留着一丝疑虑的暗影,但眉宇间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凝重散了大半。
“吵吵啥?”华逸声音不大,带着点刚从阳光里走出来的暖意。
他径直走到议事厅中央那张被烟头烫出不少疤的巨大木桌旁,拉开主位的椅子,却没立刻坐下,反而看向身边的苏亮,“亮子,把你刚才琢磨的,关于怎么消遣那帮阿米尔汗老爷兵的招儿,给大家顺顺。”
苏亮也不含糊,一步上前,手往腰带上挂着的那个微型战术沙盘一抹,几缕细微的元素流光注入。
嗡的一声轻响,一片精细的、巴掌大小的地形光影悬浮在桌面上空,山脉河谷城池纤毫毕现。
他语速平稳,思路清晰,把那套利用西线牵制、东线啃骨头、中间设套的战术布局讲得条理分明。
“好,这法子够刁钻!”哥布林格拉姆听得咧嘴笑,拳头往桌子上一磕。
华逸点点头,目光扫过在座核心成员:“成,大的方向定了。现在,眼巴前,”他话锋一转,手指点了点沙盘上代表阿米尔汗大军的那片刺眼的土黄光影,“对方伸过来的爪子,摸清有多少根指头了吗?雷克特!”
坐在角落里负责情报的雷克特像影子一样站了起来。
这汉子永远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神锐得像鹰。
他声音干巴巴的,吐字却像钉子般清楚,“刚接到的鹰讯。目前摸到的:SS级灵兽师一位,镇场子的;S级四位,能横着走的角儿;A级二十个,算得上硬骨头;A级往下的……估摸着上百号,喽啰充数。具体灵兽种类和对应晶核属性,还在细抠。”
厅里响起一片吸冷气的声音。SS级!这分量压下来,石头城都能碾出坑来。议事厅的气氛刚因为有了明确战术松快了一点,又像压了块铅。
就在这档口,议事厅厚重的木门被“哐当”一声用力推开,撞在墙上又弹回半扇。
一个传令兵脚步匆忙地跑进来,顾不上行礼,声音有点发紧:“各位大人!阿……阿米尔汗的使者,在外头嚷着要见!”
厅里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华逸身上。
华逸站在那儿,背对着门口投进来的、略显微弱的天光,轮廓像镀了层薄薄的暗金。
他眉梢都没动一下,那张刚刚缓和些的脸庞,此刻浮起一种奇特的平静,像是暴风雨前凝固的海面,深不见底。
他搭在剑柄上的左手食指,极其缓慢地,在冰冷的皮革鞘上敲了一下、又一下。
这死寂里只听到他一个字,清晰、平静,却带着冰棱子划过的冷硬:
“请。”
“请”字余音还在石头大厅里嗡嗡地荡,门口那片光亮就被一个庞大臃肿的身影堵了个严实。
来人身形厚实得像头棕熊,裹着一身丝绸质地的华服,橘红配翠绿,扎眼得能招鹰过来啄。
料子是好料子,阳光下隐隐有波光流动,偏偏被那身膘撑得鼓鼓囊囊,腰带陷在肉里几乎看不见。
一个肥硕的大脑袋油光锃亮,眼皮挤成两条窄缝,目光混浊地睥睨着满厅的人,下巴堆叠着,每走一步,那些肉就跟着颤悠两下。
脚下那双尖头翘起的厚底皮靴踏在石板地上,发出“啪嗒、啪嗒”拖沓又傲慢的声响。
他径直走到议事厅中央,离着华逸那张桌子还有五六步远就停住了,站得歪歪扭扭,一只手叉在看不出弧度的腰上,另一只肉呼呼的手不耐烦地挥了挥空气,仿佛要驱散什么脏东西。
那张油光满面的脸上,肆无忌惮地翻腾着鄙夷。
“嗯——”
他从鼻孔里拖出一个长长的、带着浓重鼻音的调子,像砂纸磨过锈铁,“哪个…是这里能主事的?”
腔调古怪别扭,咬字含混,透着一股子高人十等的傲慢劲儿,眼光扫过华逸那身显眼的红衫,又滑过苏亮单薄的个子,像是在看什么不入流的玩意儿,嗤笑一声,“啧啧啧,难道就你们这帮……雏儿?赤炎苍穹?哈!什么破烂小地方,就敢扯这么大旗?”
他故意大声说着,声音在空旷厅堂里撞得嗡嗡响。
“吾乃伟大阿米尔汗王国、最高种姓婆罗门、尊贵的萨蒂亚·考尔大人使者,巴布·拉吉!”
他挺了挺那其实根本挺不起来的胸膛,脖子上的金链子绷紧陷入肥肉里,“瞧瞧你们这……这地方!石头缝里抠出来的吧?穷酸!还‘苍穹’?我看是‘破茅棚’联盟才对!啊?哈哈哈!”
他自己先得意地嘎嘎大笑起来,唾沫星子都喷出老远,“怪不得要霸占几个鸟不拉屎的小破城,也真不嫌寒碜!看看我们阿米尔汗!知道什么叫泱泱大国吗?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力量吗?啊?”
他向前倾着身子,肉脸几乎怼向离他最近的雷克特,一股浓烈的劣质香料和汗酸混合的怪味扑面而来:“就你们这点……哼!连给我们最底层的贱民首陀罗提鞋都不配的东西!还敢跟我们强大的王国对抗?”
他一根粗短的手指头,轻佻地、侮辱性地隔空点了点华逸腰间挂着的双剑,又指指苏亮魔法书上的创世之羽笔,“看看你们拿的都是什么破铜烂铁!小孩儿的玩具?纸笔?哈!我们随便一个刹帝利武士老爷的刀鞘,都比你们这所谓的‘盟主’身上的行头值钱!就你们这样,还有脸跟我们伟大的考尔大人的圣军放对?真是不知死活!”
他猛地转身,张开肥胖的双臂,像是要把整个龙城的破败都圈进来:“看看!看看这破烂地方!连墙缝里的耗子都饿得皮包骨吧?还妄图抵抗我们?拿什么抗?用你们那点可怜的、挤出来还不够我们勇士塞牙缝的人口?还是用你们那些连S级都没几个、搞不好灵兽晶核都抠不出来的穷鬼灵兽师?”
这胖子的唾沫星子飞溅,下巴上的肉浪随着他尖刻的话语不断抖动,那双老鼠眼里射出赤裸裸的、看虫豸般的轻蔑:“趁早!识相点!敞开你们破落的城门!跪着爬出来!给我们考尔大人献上你们所有值钱的……呃,虽然估计也没啥值钱玩意儿!还有女人!年轻的、有点姿色的!或许这样,仁慈的考尔大人还能开恩,赏你们这些污染种姓的贱骨头一个全尸!或者,把你们那些还有点力气的、没饿晕的男人,送去给我们伟大的神庙当个清污的低等奴仆?那也是你们这群下贱东西的福分!听到了吗?!这才是你们唯一的活路!对抗?死路!死得连渣都不剩!”
他吼完最后一句,肥硕的胸膛剧烈起伏,鼻孔喷着气,倨傲地抬起三层下巴,等着看这群“贱骨头”被羞辱后惊慌失措的反应。
议事厅的空气仿佛被这胖子嘴里喷出的毒液凝住了。
所有人都感觉一股热血猛冲头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有的的手已按上了背后巨斧的柄,手背青筋暴起;有的眼神冰冷如霜刃;雷克特像块沉默的石头,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锁定在使者身上,像在看一个死物。
华逸站在原地,一动没动,脸上看不出怒容,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刚才残留的、没来得及完全敛去的、极淡的温和痕迹。
但这温和,此刻却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上。他那搭在剑柄上的手指,不再敲击,而是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握紧了。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苏亮站在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小小的身躯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他抬手,用力推了一下眼镜——眼镜腿都快嵌进眉骨里——借此动作压下眼底翻腾的怒焰。战术腰带上的元素晶瓶因为他不自觉的颤抖,彼此碰撞,发出细碎又急促的叮叮声,像是在无声地呐喊。
厅外的初春暖阳依旧明晃晃地照着,议事厅里却一片死寂的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