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你说。”
“你现在开始写帖子,”大丫沉着地道,“等我娘生完之后,你带着人去各家报喜。有几家,你亲自去。”
“好,我立刻就去。”
蒋玄去了隔壁书房。
那么高大硬朗的男人,却对小小的妻子对他发号施令,甘之如饴。
胡神医在旁边看着,更是眼中酸涩。
多好的一对。
该死的皇帝。
他但凡有良心就该知道,萧晏和乱党,除了那点血脉上的关系,其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萧晏如果存了坏心思,那当年大权在握的时候,为什么不在西北自立为王
对萧晏来说,忠君爱国,那是刻在骨子里的。
皇上那么厉害,为什么不把自己杀了
他和越王那才血脉相近呢。
胡神医心里把皇上骂了个狗血淋头,又恨自己,觉得不该救皇上。
要是太子那个神经病登基,说不定也不至于走到今日这结局呢。
“姨丈,”大丫清冷的声音将胡神医从愤恨的思绪中拉回,“这孩子……会不会突然哭闹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那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女婴身上。
胡神医连忙收敛心神,仔细看了看:“看着像是被喂了安神的药,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醒。唉……也是造孽,对不住这孩子了。”
他叹了口气,随即又宽慰道,“不过你放心,到晚上,你娘就该生了,到时候奶娘就能给她喂奶,不会饿着她。”
“嗯。”大丫轻轻应了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
她腰背挺得笔直,神情凝重,唯有搁在桌面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敲击着,泄露着她脑中正在飞速运转的思绪风暴。
那沉着的姿态,莫名地让心慌意乱的胡神医找到了一丝依靠。
“大丫,你说,张鹤遥能安好心吗”胡神医到底不放心。
“姨丈,没什么比活下来更重要。而且,您想想,张鹤遥他冒着暴露自身、引火烧身的风险,布下这个局,若只是为了作恶,那他还是张鹤遥吗”
张鹤遥想要的,是和娘之间无法割舍的牵绊。
这个孩子,无疑就是很好的机会。
但是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还是那句话,活下来,就很好了。
而且张鹤遥会恶心萧晏,但是不会害陆弃娘。
这就够了。
正说话间,陆弃娘发动了。
“叫稳婆来。”萧晏声音慌乱。
兵荒马乱。
桑姑姑还发现了稳婆不是之前请的。
大丫道:“没事,她更有经验,她可靠,让她去。”
桑姑姑这才放心下来。
一个时辰后,产房。
陆弃娘躺在炕上,脸色苍白,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每一次宫缩袭来,她都紧紧抓住身下的褥子,指节泛白,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弃娘,你难受就喊出来。”萧晏拿着帕子不住地替她擦拭汗水。
“你,出去——”陆弃娘艰难却又嫌弃地道。
果然人家说,不让男人进产房。
都是有道理的。
他一直“弃娘”“弃娘”,叫魂似的,又帮不上什么忙,嗡嗡嗡像只蚊子似的,多烦人。
萧晏不肯走。
他要陪着陆弃娘,而且对于张鹤遥派来的稳婆,他也不放心。
陆弃娘想骂娘,但是随即又被更强烈的痛楚淹没,只能死死咬唇,怕卸了力气。
天哪,怎么这么疼啊!
像别人活活地从中间劈开。
她自认为已经很糙很能吃苦了,都受不住这疼。
想到日后女儿们也得嫁人,也得经历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陆弃娘忍不住想,这次一定要生个儿子。
时间在陆弃娘痛苦的挣扎、稳婆的指导和萧晏心如火焚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次陆弃娘用力,萧晏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是儿是女这个问题的答案,此刻重于千钧。
隔壁厢房里。
大丫依旧挺直脊背坐着,但敲击桌面的手指频率明显快了几分。
胡神医坐立不安,一会儿看看门口,一会儿又紧张地听听隔壁的动静,还不时俯身去探探药箱里女婴的鼻息。
“怎么……怎么还没生下来”胡神医忍不住低声念叨,额上也冒了汗。
大丫没有回答,只是放在桌面上的手,悄然攥成了拳头。
她也在等,等一个决定妹妹或者弟弟生死的宣判。
终于!
产房内传来稳婆一声带着惊喜的呼喊:“看见头了!夫人,再用力!就快出来了!使劲儿啊!”
陆弃娘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喊。
萧晏的心跳仿佛要停止,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凉。
“哇——!”
一声嘹亮而带着无限生机的婴儿啼哭,如同天籁,骤然划破了产房内所有的紧张与痛苦。
生了!
萧晏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这哭声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
他几乎是扑到前面,掠过王婆手中那个刚刚降生、浑身血污、正闭眼啼哭的、他亲生的——儿子!
那小小的、脆弱的生命,此刻暴露在空气中,却仿佛已经嗅到了死亡的阴影。
保护他!
这是萧晏脑中唯一炸响的念头!
“生了个什么”陆弃娘觉得整个人都无与伦比的轻松,此刻也兴奋不已。
“女儿。”萧晏强忍情绪对她笑笑,“我们的小四丫,来了。”
陆弃娘心里只有一瞬间的失望,因为女儿将来还得经历生育之痛。
不过没什么,比新生更令人高兴。
“快,抱过来给我看看。”她迫不及待地道。
“等等。”萧晏给了稳婆一个眼神,“先让她抱着孩子出去洗洗。听话,你闭上眼睛歇歇。”
“我不累,我这会儿精神可足了,就刚才难受得我都想打人。”陆弃娘兴奋地道。
她生了孩子出来!
这可太有成就感了。
萧晏看着稳婆抱起那个小小的、啼哭渐弱的襁褓,站起身来。
他强迫自己的目光在孩子沾着血污、皱巴巴的小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就一眼。
他没敢多看。
那一眼,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了他的灵魂。
他看到那微蹙的眉头,像极了弃娘;那紧握的小拳头,带着初生牛犊的倔强;那微弱的呼吸,是他血脉的延续……
儿子,你我父子缘浅,爹爹愿你此生平安顺遂,无灾无难。
“去吧。”他对稳婆哑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稳婆抱着孩子,快步走向门口,身影消失在帘外。
萧晏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温柔的笑意,重新坐回炕沿,握住陆弃娘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