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凝滞感被蛮横撕开!如同冻结的巨钟被无形的巨锤悍然轰碎!李仙宇的意识体裹挟着最后一丝冰蓝星辉,如同一颗被弹弓射出的石子,猛地从那片绞杀灵魂的时空陷阱中被强行甩了出去!
视野剧烈旋转、翻滚,万千被拉长扭曲的光影拖曳成诡异的残像,最终骤然定焦。
首先感受到的,是坚硬的触感。
冰冷、粗砺的颗粒感深深陷入左侧脸颊和肩背暴露的皮肤,刺得生疼。不是金属,也不是之前玉化骨骼的滑腻冰冷,更非那些诡异腐泥的黏稠——这触感沉重、坚实,带着一种被千万年流水反复冲刷、打磨后的沙石质感,甚至能细微地察觉到其中夹杂着的小块卵石棱角。一种从未有过的、属于大地的粗犷“真实”感瞬间攫住了他。
紧接着,是气息。
新鲜、湿润,裹挟着泥沙与某种未知水生植物的腥气——水,近在咫尺!水流的潺潺声,不再是归墟死水沉闷粘稠的滴答,亦非熔炉巨口喷射的毁灭轰鸣,而是清晰、活泼,带着节奏的欢鸣!哗啦…哗啦…温柔却又坚定地拍打着坚硬的岸线。
空气……灌入肺腔的空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通透感!冰冷湿润,如同一把把带着细小冰碴的毛刷,温柔而用力地刷洗着他几乎被血腥、焦糊与死亡气息彻底浸透的鼻腔与肺叶深处!每一次深深的喘息,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近乎贪婪的迫切。
光。
不再是被扭曲的毁灭炫光,也不是冰冷的玉白幽芒,更不是绝对的死寂黑暗。柔和的、澄清的微光,如同最上品的琉璃被晨曦浸透,自上方均匀地洒落下来。视野由绝对的虚焦缓慢恢复、凝聚——
他侧身匍匐在一片陌生的河岸。身下是宽窄不一的砂石砾滩,无数圆润或带着尖角的小石子混杂其间,在清透光线下闪烁着灰黑、赭黄或斑驳的墨绿光泽。砾石一直延伸到前方数尺之外,便是清澈得难以置信的流水。水面在微光下泛着细腻的涟漪,倒映着上方模糊的天顶光影,如同流动的液态琉璃。水的颜色是一种深邃又通透的幽蓝,越向深处越浓,仿佛连着另一个纯净的、只存乎于想象之中的梦幻海渊。
水流清澈见底。河床同样是细腻的灰白色砂砾,间或能看到被水流冲刷得极其圆润、颜色或墨黑如古玉或莹白如碎雪的奇异鹅卵石。靠近自己所在岸边的浅水处,几丛水草随波轻轻摇曳。那水草并非寻常所见的绿藻,形态奇异,如同极微小的珊瑚枝杈交织,呈现出一种半透明、带有微弱冰蓝磷光的质感。
再远处,河面之上,淡紫色的氤氲水汽缓慢流淌,形成一层薄纱般的雾幕,遮蔽了对岸的景象,只能朦胧看到一些极其高大的、如同巨兽骨骸般嶙峋的灰黑色剪影。那巨大的骨状结构静默矗立,顶端隐没在弥漫的薄雾和琉璃般的天光中,散发着亘古沧桑的气息。
天顶的光源并非太阳。没有灼热的光斑,也无明确的日轮轮廓。柔和、均匀的澄净光芒仿佛来自构成这方天穹本身的材质——如同整片天空是一块无边无际的巨大琉璃穹顶。光芒清冷而不失温煦,映照得河岸砾石、幽蓝水流与对岸的巨大骨影都笼上了一层微尘般的光晕。
这里……是哪里?
不再是那座爬满扭曲玉骸的巨塔内腑,也不再是沉渊死水或熔炉绝地。陌生的宁静与生机骤然撞入感知,反衬得身体与灵魂的创伤如刀剜般鲜明起来。
痛。真实的、血肉相连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
右侧身体仿佛被彻底遗忘,麻木、僵冷依旧。更糟的是左半边身体!左侧肩膀和后背传来清晰的、火烧火燎的擦伤痛楚,伴随着每一次呼吸,胸口右侧几根肋骨位置便传来钻心剜骨般的钝痛,仿佛在滚落挣扎时被重物狠狠挤压撞击过,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利刃剐蹭骨缝!喉头腥甜上涌,鲜血混杂着微咸的河水气息呛在喉咙里,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
胸腹如同被无形之手狠狠攥紧、挤压!他忍不住蜷缩起来,蜷起身体如同煮熟的虾,每一次剧咳都牵扯着断骨的撕裂感,痛得眼前金星乱冒,额角瞬间布满冷汗。意识在剧痛的撕扯下摇摇欲坠,方才强行爆发的凶戾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虚脱与恐慌。
玉白指骨?
意识猛地想起!他强忍住咳嗽和剧痛,左手痉挛般地向掌心探去!
指骨仍在!
冰冷、坚实、带着玉石特有的微凉滑腻感,完好无损地嵌在他掌心被砂砾磨破的伤口中。那骨节大小不过半指,浑圆流畅,温润无瑕,在清透的琉璃天光下流转着内敛沉静的玉质光泽,与周围的粗粝沙石形成鲜明对比。方才引发爆炸撕裂空间的冰蓝威能,此刻尽数蛰伏于这剔透的外表之下,若非亲身经历,任谁也难以想象其中蕴藏的恐怖力量。
就在这时——
沙……沙……
极其轻微、踩踏碎石的脚步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韵律,从河流的上游方向传来,由远及近。
声音很轻,几乎被潺潺的水流声掩盖。
李仙宇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如同炸毛的野猫!他猛地屏住呼吸,强忍着断骨的剧痛和几乎要脱缰的咳嗽欲望,身体僵死在原地,只有眼珠艰难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谁?是这片陌生之地的原住民?还是追杀的怪物幻化出的人形?这片看似平静的河岸,究竟是避难所,还是更险恶陷阱的第一幕?
沙……沙……
脚步声停下。
李仙宇的目光艰难上移,隔着数丈远的距离、从碎石滩与清澈流水构成的透明空间里,他终于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一个身影正站在靠近水线边缘一块稍微平坦的灰黑色巨石后面。光线因水面的反射有些晃动,但轮廓清晰。
是个女孩。
年纪看起来不大,大约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身形纤细灵巧。穿着一身深褐色的、似乎是用某种极坚韧的植叶茎秆编织而成的短褂和及膝短裤,边缘处理得有些粗糙,但贴身利落。衣服上似乎沾满了某种深绿色、如同苔藓研磨后留下的印渍。赤裸的小腿和小臂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皮肤是健康的、略带阳光暖意的浅蜜色,线条流畅。
她的面容算不上绝美,但干净明朗。五官分明,浓密的黑发被随意编成一根粗壮的麻花辫垂在身后,发尾随着她微微前倾的探头动作,轻轻扫在肩胛骨上。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很大,瞳仁颜色极深,是纯粹的、如同幽潭夜空般的墨黑,却又带着一种小兽般清澈的好奇光芒,此刻正一眨不眨地、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异与探究,直直地看着蜷伏在碎石滩上的李仙宇。
她的眼神里没有敌意,没有恐惧,没有李仙宇在这之前漫长时光里早已习惯的漠然或冷酷,只有一种纯粹到近乎透明的疑惑与惊讶。她微微歪着头,细细的眉毛蹙起又展开,像在努力理解眼前这幅怪异的景象。几缕散落的、汗湿的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衬得那双眼睛越发清澈见底。
她手里还拿着几根奇怪的东西:两根细长的、顶部带着螺旋状微卷枯黄叶片的枯枝——那叶片很特别,枯黄中透着一丝奇异的半透明金色纹理;另一只手里则小心地捏着一个用某种宽大的扇形树叶小心折叠卷成的粗糙容器,里面似乎盛着深绿色的糊状物,散发着极其清淡的、类似雨后新芽般的气息。
她没说话,只是隔着十余步的距离,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奇地打量着他,像在观察一只从未见过的、闯入溪流旁洗去血迹的陌生林兽。
水流哗啦。风拂过河面淡紫的薄雾,带来微凉的湿意。
李仙宇的呼吸依旧艰难压抑着断骨的剧痛。他看着那双清澈却充满疑问的眼睛,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并未因此放松分毫。这里是何处?她是何人?那琉璃穹顶、巨大骨影、还有她手中形态奇异的枯枝与叶筒……一切都陌生得令人心慌。他尝试挣扎着想撑起身体,至少不要像具尸体般毫无防备地瘫在碎石滩上,但胸口骤然炸开的剧痛瞬间让他泄了气,身体猛地一颤,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那女孩清澈的黑眸中,映着天顶柔和似水的琉璃天光,也映着他此刻在碎石滩上竭力挣扎、遍体鳞伤的狼狈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