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的腐水裹挟着厚厚的霉变絮状物,粘稠得如同亿万张腐败的苔藓地毯,紧紧吸附在冰冷骸舟的骨骸边缘。
骸舟仿佛一枚投入沥青池塘的骨钉,沉重、缓慢地下沉着,又似乎在某种残余的法则之力下勉强漂浮,每一次微弱的晃动,都漾开令人作呕的、散发浓重铁锈和腐肉气息的涟漪。灰绿色的浮油在摇晃中搅动出令人晕眩的旋转纹路。
视野被压缩到了极致。黏腻昏暗的光线似乎来自这腐沼本身诡异的辐射,勉强穿透厚重悬浮的霉絮和藻类。李仙宇如同半截被钉死在骨舟腐朽甲板上的废铁,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灌进满腔冰冷黏腻的腐臭空气和墨绿液体的浮沫。
“……嘶……” 他抑制不住喉咙深处的腥腻与灼烧感,又是一阵剧烈呛咳,粘液混合着血沫溅落在冰冷的龙骨骷髅甲板上。左肩处那被强行吞噬撕裂的钩骨创面传来深入骨髓的幻痛与空洞感,提醒着他方才挣脱污油深渊时近乎自残的决断。
骸舟的甲板在他身侧不远处,发出细微的摩擦拖曳声。李仙宇勉力转动眼珠——或者说驱动僵硬的感知。
那个由残断玉质脊骨为支架、无数暗金荆棘锁链紧密缠绕穿刺构成的褴褛人形“玉”,正以一种极其缓慢、仿佛每一动都需要对抗缠绕锁链与无形重压的姿态,缓缓坐直了身体。
暗金荆棘的纹路在她“躯壳”表面流淌,时而滚烫烙铁般明灭,时而冰冷沉寂,如同某种扭曲的生命表征。
她正“看”着骸舟最前端——船首尖锐骨刺拱卫的核心,那枚深深嵌入龙骸首骨、兀自以极微弱幅度缓慢旋转的暗沉浑圆球体——吞渊喉核!
“……暖和么?”
李仙宇嘶哑地挤出几个字,喉核的每一次搏动都牵动着他整个胸腔的闷痛,如同里面的脏器被冻结在冰块里。
“玉”抬起了她那一条由锁链扭曲、末端凝成一个近乎尖锐弯钩形态的“手臂”——那正是之前刺穿喉核漩涡的金光本体!暗金荆棘的纹路在昏暗中流溢着危险的光泽。
她没有回答关于冷暖的问题,冰冷的意识波动传递过来,带着一种精准到残酷的剖析:
“感觉如何?你的新喉……它现在像一颗卡在锈蚀枪膛里的……危险子弹。”
那由暗金荆棘光影构成、细节模糊却又透出无形注视的面孔似乎转向李仙宇,“吞下一整头冰骸龙王的残骸精华和近乎自毁的本源冲击……又强行吃掉了自己一块带着旧界锚点的骨……还捎带着咽下了一股玉匮墓锁最后的‘断尾毒血’……”
她钩状锁链手臂轻轻晃动了一下,指向喉核深处,“那颗新‘蛋’……现在里面……恐怕在孕育某种非常……暴戾的小东西。”
李仙宇的心猛地一沉。
不是恐惧,是某种更深的、无法言喻的空洞和被窥破的刺痛。他刚才的昏迷中并非无知无觉,意识最深处持续回荡着那喉核漩涡深处传来的、如同亿万冰渣摩擦碾压的刺耳异响!
那不是“玉”以前传递意念的冰冷清晰,更像是一头被强行塞入狭小空间的凶兽在黑暗中啃噬牢笼、磨砺爪牙的低沉呓语。
“……那金光……” 李仙宇艰难地盯着“玉”那条锁链构成的锐利钩状手臂,“是你放出去的?”
“玉”的轮廓在昏暗的腐沼光线中似乎凝固了一瞬,构成她身影主体的暗金锁链深处传来极其细微、仿佛骨头与金属被强行压裂却又被束缚住的摩擦声。
她“面部”流动的暗金光芒微微扭动,像是在“笑”,又像是在表达某种冰冷的嘲弄。
“是我。” 她承认得干脆利落,但那钩状锁链指端却无声地收紧,仿佛在警告着什么。“但不是我……主动投喂。只是……引爆了本该留在旧界的……最后一点……规则锚点的……残响。”
锁链构成的人形轻轻摇晃了一下,一种沉重的虚弱感第一次清晰地透过她的形态传递出来,“目的只是切断它与旧界崩灭的联系。只是……那锚点深处……本身也混着那头污油龙王最后怨念的沉淀……和玉匮棺木那点残留法则的腐烂碎片。”
“玉”似乎轻轻侧头,如同实体般聆听着李仙宇喉核深处传出的、只有她能清晰感知到的混乱呓语和暴虐摩擦声。那钩状锁链指端点了点那旋转的暗沉喉核。
“结果?呵……被你新喉……那个胃口奇好的‘深渊’,当成了‘断尾行动’附赠的……开胃小点心。味道是刺激了点……但足够……让它彻底炸毛,也帮了我们一把……强行把这破船扯进这片臭泥塘。”
李仙宇沉默地听着。喉咙里那颗“危险子弹”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着一种新生的、让他灵魂都隐隐发怵的冰冷沉重感。那不是恐惧,更像是……面对一个沉睡在自己身体要害处、随时可能醒来翻脸撕裂一切的……定时炸弹。
“……代价?” 李仙宇的声音嘶哑得更厉害,目光没有离开船首那枚喉核。
“玉”那锁链缠绕的“头颅”低垂了一下,构成她胸腹核心那几节残断玉质脊骨的光芒似乎更暗了几分。
“代价……” 她低沉而冰冷的意念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就是我暂时……爬不出……它给我织的……这身新囚笼了……” 那些束缚穿刺着她每一寸“存在”、流淌着滚烫金红光芒的暗金荆棘锁链发出更清晰的摩擦挤压声,“那些被喉核一起吸过来的旧界法则碎片……怨念残渣……玉匮的墓气……在穿过那混蛋留下的暗金坐标、被喉核漩涡强行碾碎又重组的时候,像打铁溅出的火星……烧穿了我最后这点依托玉匮的残念……糊在了外面。”
她用那条钩状锁链手臂,极其缓慢、如同展示般划过构成“身体”轮廓的暗金荆棘。
“……这就是结果。暂时……困在里面。和它……共享一部分规则链接。算是……成了这艘破船锚定在这个臭水潭里的……一部分备用……锚钉吧。”
备用锚钉?李仙宇咀嚼着这个冰冷的词语,目光扫过“玉”那荆棘枷锁缠绕、玉脊暗淡的身影。是庇护?还是束缚更深一层的枷锁?
“……那这里……” 李仙宇的目光艰难地从“玉”和喉核上移开,投向骸舟之外那片无边无际、沉浮着密密麻麻骸骨、覆盖着霉变絮状物的墨绿腐沼。空间沉寂得令人窒息,只有水滴从骸骨船体低落到粘稠水面时发出的、仿佛能腐蚀听觉的轻微滴答声。
“玉”那由锁链构成、流淌着黯淡金红纹路的“眼睛”,也转向那片寂静死水。她的意识波动陡然变得更加……锋利。
“……欢迎来到‘古血沉渊’,孩子。” 声音依旧冰冷,却裹挟着一股无形的沉重压力,“沉渊深处……那些古老坟墓的主人……用无数世界碎片和入侵者的尸骨残骸……一层层筑成的胃囊……最外层……” 她似乎在“听”着什么,那锐利如钩的锁链指端警惕地垂向水面,“……别看现在安静得像墓地……下面‘睡着’的‘食腐者’们……鼻子可灵得很……”
“食腐者?” 李仙宇的心头莫名一紧。
“玉”的形态微微绷紧,锁链纹路的明灭节奏似乎都慢了半拍。
“守……冢……之……牙……” 几个字被她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无声的方式吐出,每一个字都浸染着冰冷的危险,“古墓看守者们……随意洒落在这‘消化残渣池’里……最下等的……清洁工……”
她的话似乎触发了某种无形的开关——
咕嘟……咕嘟……
就在骸舟左侧十几丈外,一片覆盖着格外浓厚霉菌浮絮的水面下,毫无征兆地……鼓起了几个巨大的……墨绿气泡!
气泡破开的瞬间,一股浓烈到呛人、比腐水本身气味浓烈十倍的尸骸恶臭猛地爆发出来!浑浊的水下暗影似乎短暂地翻搅了一下!
李仙宇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
“玉”那条锐利如钩的锁链手臂猛地指向那兀自翻搅着恶臭涟漪的水面——同时,一道冰冷的、如同切割空气的意念狠狠砸进李仙宇识海:
“……闭眼!屏息!锁喉!”
“别‘看’它!别‘想’它!尤其——!”
她的意志骤然集中到李仙宇喉核深处那颗正缓慢旋转的暗沉圆球上!
“——别让它……‘闻’到……你喉管里……那颗暴虐新‘牙’……散发出的‘新鲜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