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典当日，晨雾未散时，祭天仪仗已从承天门鱼贯而出。
朱红宫墙下，三百名羽林军持戟开道，玉辂车后跟着十二章衮服的皇帝，再往后是文武百官，玄色、绯色、绿色官服如流动的锦缎，直铺到天坛主坛前。
舒瑶站在主坛侧殿的廊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银针囊。
她昨日熬了整夜在水系图上标红圈，此刻眼尾还泛着青，但目光比檐角铜铃上的晨露更利——玉泉井的木盖被她命人换成了三寸厚的铁板，金水河的巡河兵每百步一个，连御膳房储水坛都加了三道封条。
“钦差大人。”石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铁甲特有的清响。
他卸了外袍，只穿玄色劲装，腰间横刀未入鞘，“林大人那边说，所有送香灰的道士都搜过了，身上没带毒粉。李明混在乐师里，盯着太医院的人。”
舒瑶转头，看见他肩甲上还沾着晨露，突然伸手替他拂了拂：“你昨夜没睡？”
“守着周仲妻儿的亲卫说，那两个孩子半夜哭着要找爹爹。”石宇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茧蹭过她指节，“我让厨房煮了桂花糖粥，等典礼结束——”
“叮——”
铜钟长鸣打断了他的话。
祭天仪式正式开始。
皇帝登坛，三跪九叩，司礼官捧着祝文唱诵，香烟从青铜大鼎里腾起，在半空散成青灰色的云。
舒瑶的目光却落在主坛东南方的圣水井上。
那口井是祭天专用，取“天赐甘泉”之意，此刻井边立着四个持斧士兵，铁板封得严丝合缝。
她摸出袖中微型探测装置——这是用现代化学试纸改良的，遇毒会变紫。
“起风了。”石宇突然说。
舒瑶抬头。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乌云，细细的雨丝落下来，沾在她脸上。
有股若有若无的甜腥味钻进鼻腔，像腐烂的荔枝混着蜜。
她瞳孔骤缩，立即扯下鬓边银簪，伸到雨里。
针尖刚沾到雨水，便泛起淡青色。
“幽冥引！”她脱口而出。
这是她在古籍里见过的西域毒草，本身无毒，却是“千日醉”的引子，两者混合会成倍增强毒性。
“封锁圣水井！”她反手抓住石宇的手腕，“让士兵用油布把井口裹三层，快！”又朝侧殿外的医官喊：“去点驱毒香炉，把备用的紫苏、艾草全烧了！林大人——”她扯着嗓子喊，“让城外接应的医馆准备甘草汤，雨里有毒！”
石宇的横刀“当”地磕在廊柱上，震得檐角铜铃乱响：“我去主坛清人！”他转身要跑，又突然回头，用力攥了攥她的手，“你别乱跑。”
舒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早该想到，白衣先生不会只盯着水源——雨水也是流动的毒媒。
晨雾、细雨，都是帮凶。
“钦差大人！”林大人的亲卫从坛下跑上来，浑身湿透，“圣水井封好了，金水河的巡河兵也把油布盖上去了！可主坛那边——”他喘着气，“有人往人群里挤，穿祭祀袍的！”
舒瑶抓起银针囊冲进雨里。
主坛上，皇帝已退到安全区，司礼官的祝文散了一地，人群乱作一团。
她踮脚望去，看见石宇的横刀挑开一人的祭服下摆——半片雪白的衣袖露出来，像沾了血的纸。
“白衍！”人群里有人喊。
舒瑶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周仲昨夜说过，白衣先生的手下里有个穿白麻的，总替人诊脉时下毒。
她挤到近前，正看见那人身形一闪，从怀里掏出个黑陶囊。
“毒囊！”李明的声音从编钟架后响起。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乐师服，腰间别着的不是编钟槌，是把淬毒的短刃。
他扑过去时，黑陶囊“啪”地裂开，绿色粉末喷出来。
“闭眼！”舒瑶扯过身边士兵的披风甩过去。
石宇的横刀划出一道弧光，将毒雾隔开大半。
可李明还是慢了一步——短刃扎进白衍左肩时，白衍的指甲也划开了他的脖颈。
“李兄弟！”石宇扑过去按住李明的伤口。
鲜血混着雨水顺着他指缝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滩。
白衍却笑了，染血的白衣贴在身上：“你们抓不住真正的……”
“闭嘴！”舒瑶甩出银针，精准扎中他的哑穴。
她蹲下身，扯开他的衣领，在锁骨下方看到一枚朱砂印记——是当年御药房的标记。
“果然是你。”她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档案，“三年前因私藏禁药被除名的御医，张大人遗党的狱友。”
白衍的瞳孔骤缩。
“周仲说你拿他妻儿威胁，说你要复辟旧朝。”舒瑶的声音像浸了冰，“现在，真正的白衣先生是谁？”
白衍突然剧烈抽搐，嘴角溢出黑血。
舒瑶掰开他的嘴，看见舌根处有半片黑色药渣。
“九转蚀魂散。”她倒抽一口凉气，这是西域黑市有价无市的毒药，服下后三刻钟内脏尽腐，“他早准备好自尽了。”
石宇的手还按在李明的伤口上，鲜血透过他的指缝，滴在白衍脚边。
“找太医院！”他吼道，“调最好的金疮药——”
“来不及了。”李明突然笑了，染血的手抓住舒瑶的手腕，“帮我……看看我爹的牌位。”他的眼尾渐渐松了，“白衍说……真正的先生姓……”
“李兄弟！”石宇的声音哑了。
舒瑶按住李明的人中，可他的脉搏已经弱得像游丝。
她转头看向白衍，尸体还保持着抽搐的姿势，嘴角黑血还在往下滴。
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裂开道缝，阳光照在白衍锁骨的朱砂印上，红得刺眼。
“去验尸房。”她对林大人的亲卫说，“把白衍的尸体抬过去，内脏、指甲、牙缝，每处都要查。”她摸了摸李明渐渐冷去的手，轻轻合上他的眼睛，“还有，把李明送回将军府，用冰棺收着。”
石宇的手还沾着血，他替她擦掉脸上的雨水：“你怀疑真正的白衣先生……”
“能弄到九转蚀魂散的，不是一般人。”舒瑶盯着白衍青黑的唇，指甲掐进掌心，“周仲说白衣先生要毒玉泉井，可白衍选了雨水。这说明……”她顿了顿，“他在替更上面的人试毒。”
石宇的横刀在阳光下闪了闪：“不管是谁，我陪你查到底。”
太医院偏殿的验尸房里，铜盆里的水已经换了三盆。
舒瑶站在案前，白衍的尸体被剖开，内脏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她捏着银镊子，从他胃里夹出半片残留的药渣，放在显微镜下——那上面的纹路，竟和三年前张大人案里的毒药碎片有七分相似。
窗外传来更漏声。她抬头，看见石宇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像座山。
“明日，我去大牢提审张大人的旧部。”她低声说，“或许能问出点什么。”
月光漫过案头的药渣，在显微镜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舒瑶盯着那抹光，突然想起白衍咽气前的笑——那不是绝望的笑，是得意的，像是在说“你们才刚摸到门槛”。
她握紧银镊子，指节发白。
真正的白衣先生，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