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刻的太庙笼罩在薄雾里,檐角铜铃被风撞出细碎声响。
舒瑶踩着青石板拾级而上,素色裙裾扫过露水打湿的苔藓。
她袖中避毒针的银柄硌着腕骨,迷神粉的纸包被掌心汗渍洇出褶皱——这是她能想到的,面对“清宁”玉印之约最稳妥的防身。
跨进大殿的瞬间,陈腐的香火味裹着一缕极淡的苦腥窜入鼻腔。
她脚步微顿,指尖下意识按在人中——是蚀魂散的余韵。
这药她再熟悉不过,试药那七日,中毒官员的呕吐物里总泛着这种若有似无的腥气。
太庙是皇家祭祀重地,怎会有蚀魂散?
“母亲。”她低唤一声,喉间发涩。
目光扫过层层叠叠的朱红牌位,最后落在西次间的暗角。
那里供着半盏残烛,烛泪凝出琥珀色的壳,壳上压着枚羊脂玉印——“清宁”二字篆书,正是母亲当年总挂在颈间的那枚。
玉印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母亲临终前摸她脸颊的手。
舒瑶快步上前,指尖刚要触到印纽,后颈寒毛骤竖。
破风声从头顶劈来!
她本能地旋身侧扑,避毒针已扣在指缝间。
黑影带起的风掀翻烛台,残烛“啪”地砸在供桌上,火舌舔着牌位边缘。
她反手甩出止血珠,那是用金疮药裹着碎瓷的小丸子,正砸中对方面门。
黑影闷哼一声,踉跄两步,她趁机抖开迷神粉,乳白色粉末在空气中炸开。
烟雾散得比预想中快。
当看清来者面容时,舒瑶的避毒针“当啷”掉在地上——是李明。
他额角沾着止血珠的药渣,左脸被瓷片划开道血口,右肩还插着半支未拔的弩箭。
最让她心惊的是他的眼睛:瞳孔缩成针尖大,眼白里血丝盘结如蛛网,明明在看她,却像在看另一个人。
“李公子?”她试探着唤,“你怎么会……”
“走!”李明突然嘶声吼,喉间像塞着碎玻璃,“别碰那玉印!他们要的是——”话未说完,他猛地捂住太阳穴,指甲在头皮上抓出血痕,“不……不能说……主子说过……”
殿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石宇掀帘而入时,铠甲上还沾着晨露,手中长枪直指李明后心:“瑶瑶,你没事?”他扫过满地狼藉,目光落在李明身上,“这是?”
“先制住他。”舒瑶弯腰拾起避毒针,指腹擦过针尾的红绳——这是石宇昨日亲手编的,说能挡煞气。
她盯着李明抽搐的嘴角,忽然注意到他后颈有块青斑,形状像朵畸形的花,“他中了控心蛊。”
石宇的长枪顿了顿,反手用枪柄敲在李明后颈。
男人应声而倒,抽搐的身体渐渐平复。
舒瑶蹲下身,指尖按在他腕脉上:“蛊虫被震晕了,但最多撑半柱香。”她抬头看向石宇,“去守着门,别让任何人进来。”
石宇点头,转身时铠甲相撞的轻响在殿内荡开回音。
舒瑶这才重新看向那枚玉印。
此刻她看清了,玉印下垫着块褪色的红绸,绸角绣着半朵并蒂莲——是母亲闺中绣的,当年总缝在她襁褓里。
她揭开红绸,指尖触到供桌木料的裂痕。
顺着纹路一推,半块木板“咔”地弹开,里面躺着封密信,纸页边缘泛着焦黄,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
“……紫冥阁二十三年春,于太医院密室以兵部尚书之女苏婉为引,试配蚀魂散终极形态。该女孕三月,胎中儿对百毒有异常抗性,或可作为‘药人’培养……”
舒瑶的手开始发抖。
信纸上的字迹她认得,是母亲的小楷。
往下翻,是一行血书:“婉儿血书:若我死,让瑶瑶活。她是我的骨血,不是他们的药人。”
“苏婉……”她喃喃重复这个名字,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
记忆碎片突然涌来:小时候总做怪梦,梦见自己泡在药罐里,浑身疼得像被拆了骨头;第一次给病人扎针时,竟能看清血管里毒素流动的轨迹;试药那七日,蚀魂散的配方在她脑子里自动拆解重组……原来不是天赋,是他们在她胎里就种下的“异常抗性”。
“瑶瑶?”石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李明快醒了。”
她将密信塞进怀中,玉印紧紧攥在掌心。
凉意透过皮肤渗进血脉,像母亲在说“别怕”。
她看向地上的李明,他睫毛颤动,喉间发出低吟。
“紫冥阁要的不是我死。”她对石宇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要的是确认,当年的‘药人’还在掌控中。”指尖抚过玉印上的“清宁”二字,她忽然笑了,眼尾扬起的弧度像把淬了火的刀,“但他们忘了,药人也会反噬。”
殿外突然传来急骤的马蹄声,比石宇来时快了三倍。
“舒大人!舒大人!”宫装侍卫撞开殿门,腰间金牌在晨光里晃得人眼花,“凤仪宫传急信……皇后娘娘她……”他踉跄两步,扶住门框,面色白得像新刷的墙,“娘娘中毒了,太医院说……说撑不过半个时辰!”
舒瑶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看向石宇,他眼中的惊色与她如出一辙——皇后昨日还在御花园赏菊,怎么突然中毒?
“备马。”她扯下腰间的医药囊,往石宇手里一塞,“你带李明去医馆,找张大夫解蛊。我去凤仪宫。”
“我和你一起。”石宇抓住她手腕,拇指重重按在她脉搏上——跳得太快,“你昨夜没合眼,现在又受了惊——”
“石将军。”她抽回手,素衣下摆被风掀起一角,“若皇后有个三长两短,紫冥阁的刀就要架到更多人脖子上。”她转身往殿外走,又顿住,回头朝他笑,“再说了,我可是‘药人’,没那么容易倒。”
石宇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低头看见掌心里的医药囊,还带着她体温。
李明在地上发出呻吟,他弯腰将人扛在肩上,铠甲相撞的声响里,隐约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像擂在人心上的鼓。
太庙的古柏在风里沙沙作响,一片枯叶飘落在供桌上,恰好盖住那行血书:“让瑶瑶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