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七日清晨,后路巡防营第四营和第三营额尔敦部悄悄离开驻地,出“双阳门”后绕道奔东南方向而去,同时出发的还有刚被招安的第 46 协一标第三营白连魁部。
他们得到的任务是务必于二月九日前抵达磐石县东南的簸箕岗,埋伏在南面谷口外等待后续的进攻命令。
杜玉霖所以选择在这时出兵,是因为他在“战略地图”上发现了吉林省内的多股土匪有了聚集趋势,到五日前已经有近十几支小部队汇聚到簸箕岗内,如果放任这种情况不管将来很可能会成为重大隐患,那就不如主动出击,在对方羽翼未丰前就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而这簸箕岗,正是大土匪付占林的巢穴所在了。
从这名字就能对这里的地势窥见一二,它远看就像个簸箕,是个“一面开口、三面环阻”的半封闭谷地,谷口朝南使得这里背风,即便在冬季也要比外面暖和个三、四度,谷内还有几处泉眼,只要粮食储备充足,想要短期内“困死”里面的人几乎不可能。
再加上这里相对偏僻,位于奉、吉两省交接处,之前就因两方官军沟通不利导致几次围剿都没取得好成效,后来也就没人愿意揽这个烂活儿了,就这样付占林在吉南就渐渐站稳脚跟了,从他给自己取的“镇三省”匪号上,就能看出这人嚣张到了什么程度。
尤其是最近两年,倭国人有意将他扶植成吉版的张作霖,所以背地里没少了给他送钱送装备,也正是在小鼻子的怂恿下,他才在去年的最后几个月里四处出击连续消灭多个绺子的,也就是在远攻扶余时吃了地形不熟的大亏,丢下了百余条弟兄的命后撤回老巢,不然他可就要拿下吉省的半壁江山了。
当然这点挫折对兵强马壮的付占林并不算什么,回到老巢休整几月后,他就打算再攻扶余,誓要把那白连魁的脑袋剁下来当球来踢。
可计划没有变化快,刚转过年来长春异变突生,倭军与沙军发生了大规模军事冲突,而更让人意外的是从半路杀出来个杜玉霖,竟然在长春北城门外全歼了倭军“独立铁道队”的第二联队,就连联队长都在那场战斗中被活活给打死了。
这事可给付占林带来不小的震撼,他最怕的就是倭军,连沙军大鼻子都没放在眼里,可就这么强的一支军队会被巡防营打败了?这不滑天下之大稽嘛。
最可笑的是,随后这杜玉霖竟借巡抚之手发布告示,限期一个月让全省土匪必须投降,若敢不从就会遭到他的彻底剿灭,这个王八绿球球的啊。
他当着一众炮手面是大骂陈绍常、杜玉霖八辈祖宗,诅咒发愿非要将吉林搅和个天翻地覆不可,随后还广撒“英雄帖”,号召周围的一众小绺子聚集到他的旗下。
他付占林倒要看看,自己和那杜玉霖到底谁能狂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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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九日,是华国的农历三十。
这一天,外务部正式承认倭国在华已设邮局的合法地位,并同意互寄邮件时统一按照倭国国内的资费结算,这意味着倭在华的权益得到了进一步强化。
也是在这一天,广州新军第二标士兵与城内警察发生械斗,九名士兵被扣押在警局,随后引起数百名士兵持械入城砸毁警局,成为了“庚戌新军起义”的导火索。
还是在这一天,吉林东南的簸箕岗也即将迎来一场规模空前的剿匪行动,巡防营一旦取得成功就将为肃清省内全部匪患奠定好基础,这可能将杜玉霖送到二十三镇统制的位置上。
天色已黑,簸箕岗的“聚义大厅”里是灯火通明,数百名大小土匪正在推杯换盏、划拳行令,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大肆庆祝着。
大厅最深处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桦木长桌,巨大案板早就被酒泡成了乌色,缝隙里还渗着紫黑,这是前些天付占林砸碎一名不听话手下头颅时留下的,如今都冻成冰碴了。
十几个面相凶悍的男人围着大桌子坐了一圈,位于首座的大当家付占林身穿旧式倭军大衣,正脚踩板凳、端着大碗往嘴里灌酒呢。
咕嘟......啊。
整碗酒顷刻入肚,付占林随后将碗底朝周围人一亮,以显示自己这惊人的酒量。
可要说起吓人,那还得是他那变了形的鼻子,据说这是早年被大鼻子士兵用枪托给砸的,由于当时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如今已经歪成了“之”字型,鼻孔外翻随呼吸一张一合,隐约还能看见灰白色鼻毛,打眼看去活像是老榆树上长了个带毛的大瘤。
也正是因为这个,付占林生平除了官府便最恨沙国人,在沙、倭都想跟他建立“友谊”时,他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桌上的其他人大多是附近小绺子的头领,在见到付占林露出碗底后,都十分配合地的鼓掌叫起好来。
“付老大不愧镇三省,就这酒量放眼东北绝无敌手。”
“少放屁,这就是在全天下比也是一绝了。”
“对对对,说得可是不假。”
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把付占林夸得大脸红扑扑的,同时眼角余光就扫向了坐于他右手边的一个矮胖男人身上,他知道那些溜须拍马的不过是想占更多便宜罢了,只有自己能得到这人的青睐,将来才可能光明一片啊。
可惜的是,矮胖男人只是端坐在原位,上下两个肿眼泡将眼睛挤成了一条细缝,胖嘟嘟的大嘴巴子向下坠坠着,小细辫无精打采的绕在脖子周围,好似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屑一顾似的。
不过这人狂也是有道理的,因为他正是关东州都督府的王牌老特务,副参谋长花田弥之助。
最近这一年多时间,老花田先是去了趟满洲里做实地考察,然后又到蒙古库伦走了一遭,而最近半年多则一直在华国南方几个革命最活跃的省搞情报调查来着。
就在十几天前,他还刚与两广总督袁树勋见了面,并向他透露了广州新军第二标可能在新年发动叛乱的消息,只要等到镇压起义取得成效后他就能去邀功了,却不想突然接到了福岛安正的密电,命他即刻返回东北来处理沙、倭冲突后留下的大烂摊子。
眼看着折腾半年的心血付诸东流,花田弥之助真得心疼啊,心中反倒埋怨起他亲手挑选的“继承人”菅原永孝来,这小子的情报工作是怎么做的?那杜玉霖都杀到长春了,他竟一无所知?等回到东北见到这菅原,非得狠狠教训他一顿不可,帝国军人做事怎么能如此粗心大意呢?
再不舍得也没法子,老花田只得打道回东北了,临行前他又见了袁树勋的事务官一面,再次强调了新军近期必会暴动,请总督务必加强防范。
事实果真如花田所说,就在九名士兵被抓后,大年初二有八百多名新军士兵在倪映典的带领下提前起义,他们先打死了管带齐襦汉,抢劫军火库后就打算夺取广州城。
可惜由于总督袁树勋早有准备,调水师提督李准带大兵前来镇压,将倪映典乱枪打死于牛王庙外,起义官兵也战死五百余人,活下来的被其他革命党人接收,后成为了黄花岗起义的骨干。
而这也是花田弥之助搅乱华国的又一大罪证。
在回到东北后,花田弥之助本想着先去找菅原永孝,却从福岛安正那得知他已被杜玉霖调去满洲里考察什么传染病了,便只能独自来到吉林进行串联活动。
毕竟是在东北呆了多年的老特务了,即便在山沟沟里他也找得到大把的狗腿子,而其中这付占林便是他前些年亲自拉拢过来的狗腿子之一。
作为一个养狗人,花田弥之助可太知道该如何调教这些狗了,就好比现在,如果他稍微表现出一点对付占林喝酒的赞许,对方的尾巴就会翘到天上去,因此他也故意当做啥都没看见,得让狗知道自己不过只是条狗而已,主人没有应和它的义务。
付占林的大酒碗举了半天也没等到花田回应,只好有些尴尬地坐回到了座位上,而其他人也识相地转头假装没看见这尴尬一幕。
“花老哥,大过年的怎么闷闷不乐啊?是酒菜不合胃口?”
花田这才转头看向他。
“大难临头,你还能如此开怀畅饮?”
“哦,此话怎讲?”
花田眯起眼,上下两个大肿眼包都要碰到一起了。
“如我所料不差,杜玉霖的部队恐怕已在来的路上了。”
“啊?不......不会吧,告示不是说过完年......”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就传来了“嗖——嗖——”的声音。
花田猛地睁开眼睛,朝着周围高喊一声。
“快卧倒。”
轰,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