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财结结巴巴地讲完押运队伍遇劫的经过,鎏金茶盏“啪”的一声,重重磕在案上,刺耳的脆响,惊得他浑身一颤。
王文尧和李内侍的失踪,慕容彦达并不放在心上。
但是价值两百万贯的“皇纲”丢失,却让他脑袋“嗡嗡”作响。
若此事传至御前,再被有心人稍加利用引导,官家会不会认为他治下的青州匪寇猖獗,到时候他的位置就危险了。
哎,偏偏军师李涛又被自己派去东京了。
想到这儿,他又担心起李涛等人护送的百万贯财物,会不会也遭强人觊觎。
心中越想越怕,目光落在一旁书信上。
官家这次为什么要破格提拔王文尧?
他不禁想到了这个问题。
“嗯,要是自己能追回皇纲,官家别说责罚,奖赏都来不及……”
慕容彦达恍然大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在加官进爵的泼天富贵面前,王文尧的死活、李公公的下落,又算得了什么?
官场如棋局,敌友皆为利益傀儡,混迹官场多年的他,对这道理再明白不过。
想通此节,他顿时觉得心境通明,看向王有财道:
“王指挥使,你方才说皇纲被二龙山贼人劫走?”
“禀相公,那伙贼人自称是二龙山‘金眼虎’邓龙麾下!”
王有财“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道。
慕容彦达忽的仰头发出一阵阴鸷长笑,手中折扇狠狠砸在檀木案几上,震得茶盏中的冷茶飞溅而出。
“好个胆大包天的‘金眼虎’!”
他眯起眼,字字如淬毒的冰棱,“本府近日忙于公务,倒让鼠辈们忘了规矩!
哼,竟敢在本府地界兴风作浪,劫了朝廷官员和皇纲还敢如此张狂?
这是当本府的威严是儿戏不成?”
他猛地起身,折扇在空中华丽地一抖,指向窗外,“清风寨那点破事,竟让这些蟊贼生出反骨!
不收拾一下他们,他们估计忘了这青州的天,姓慕容!”
说罢,他抚过案上的鎏金官印,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笑意,“邓龙,且让你多活几日,待本府腾出手来,定要让你知道,冒犯本府的下场!”
随即,他盯着王有财惨白的脸道:
“王指挥使,你可知此次犯下何等滔天大罪?
王郎中从本州通判擢升户部金部司郎中,如今奉旨押皇纲却生死不明,你作为此次护送的带兵主官,官家追究下来,你想想官家会如何处置你……”
话音未落,王有财已瘫软在地,额角冷汗浸湿裲裆。
慕容彦达那句“官家会如何处置你”,像毒蛇般缠绕在他耳畔。
他眼前不禁闪过一幕幕可怕的场景:自己披枷带锁跪在丹墀下,被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没;菜市口寒光凛凛的鬼头刀;妻女被充作官妓任人玩乐……
突然,王有财的喉咙里涌上一股血腥味,他猛地叩首,额头与地面相撞的闷响声吓了慕容彦达一跳。
“相公,救救末将!”
王有财突然跪立起来,急切说道,“末将祖上曾随商船出海,得异人赠予南海夜明珠!
珠身浑圆如满月,夜间自放青光,能照见十丈方圆!
价值不下百万贯。”
他像溺水者死死攥住救命稻草,“另有前朝官窑秘色瓷,也一并被末将藏在祖宅夹墙里!
只要相公能帮末将脱罪,末将愿意将这两件宝物赠与相公把玩。”
慕容彦达本想假装转身离开,听到“夜明珠”和“官窑秘色瓷”几个字,广袖下的手指骤然收紧。
他缓缓转过身,强压心中的喜悦,故作冷淡道:
“你以为这些物件,当真能抵你失责之罪?”
轻飘飘的声音,却让王有财如坠冰窖。
“嗯,末将愿将家财尽数奉上!”
王有财膝行上前,紧紧拽住慕容彦达的衣角,“只求相公在奏报时……”
他声音戛然而止,喉结艰难滚动。
慕容彦达居高临下地望着脚下苦苦哀求的王指挥使,嘴角慢慢勾起半月形弧度——这“肥羊”比预想中更肥啊,原本只想趁机敲笔竹杠,不想竟意外引出座金山。
“哎,你也是本府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本府岂能见死不救?
二龙山之事……倒也不是全无转机。
嗯,你容本府想想。”
……
二龙山巅,宝珠寺朱漆斑驳的飞檐遮挡着如火的骄阳。
往日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内,鎏金佛像垂目俯瞰着荒诞一幕:供桌上的铜炉早熄了香火,取而代之的是蒸腾的酒气与肉香。
大殿内,一把突兀的虎皮交椅上,“金眼虎”邓龙袒胸露乳,虬髯间残留着暗红酒渍,正将油光发亮的烧鸡往嘴里塞。
今天上午,二龙山下经过一家商队,让许久未享“肥羊”美味的邓龙心满意足。
于是收拾了商队之后,他在宝珠寺内大办庆功宴。
上午“丰收”的喜悦还未消散,邓龙望着东歪西倒的麾下,喉间溢出得意闷笑。
做个只会念经诵佛的和尚,哪有当杀人放火的山大王快活啊!
邓龙正想着,忽的喉头刺痒,“啊嚏!啊嚏!”两声惊雷般的喷嚏炸响。
“大当家莫不是昨晚上下雨没娘们暖被窝,着了凉吧!”
一个满头短发,发间还能隐约看见戒疤的络腮胡头领,抱着酒坛晃晃悠悠地走过来,醉眼惺忪地调笑道,“要不待会儿兄弟们下山去绑几个小娘子,给大当家送来当压寨夫人,晚上大当家搂着睡觉保准比炭火还热乎!”
“哈哈!”
刚说完,席间便突然爆发出大笑。
邓龙缓缓抬眼,瞟了众人一眼,随后将酒碗重重掼在青石地上,瓷片迸溅的到处都是。
笑声戛然而止。
“直娘贼,你他娘的活腻了?”
邓龙抄起桌上的匕首,擦着那头领的耳畔钉入后面的木柱,“居然敢拿老子开涮,信不信老子今天扒了你的皮,点天灯?”
头领看到邓龙发怒,酒也醒了大半,“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大当家的饶命!
小的喝多了黄汤,胡言乱语......”
邓龙猛地踹翻身前的长凳,凛冽的眼神扫过下面瑟瑟发抖的喽啰们:
“你们最近都给老子把尾巴夹紧!
最近青州城里风声不对,别他妈净想着寻欢作乐!
老子这几天眼皮一直跳……”
他顺手抓起酒坛猛灌一口,“对了,咱们这个月给慕容彦达那老狗送的例钱,都办妥了没?”
一名头领顿时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道:
“当家的......这、这几个月实在抽不出空......”
话没说完,邓龙的马鞭已经狠狠抽在他肩头,“混账东西!
你他娘的这是要害死兄弟们啊!”
“以前迟送一两天,那老狗都要派人来敲打咱们,你他娘的倒好,还几个月不送。
你这是怕那老狗不发兵来收拾我们啊?
你个蠢货!
滚下去。”
邓龙一脚踹开在地上的亲信,望着殿外开始渐浓的暮色,“今晚就派人送过去,把前面没有送的都给老子补上去!
敢从里面揩油,看老子这么收拾你。”
一时间,大殿里只留下邓龙独自坐在虎皮交椅上,望着殿外的天色,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