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溪云面上已涌现一丝不耐和急躁,事情的发展已远超她的预料。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冰凉的玉坠——那是师父在她拜师时赠的拜师礼。
她自小在湖州出生长大,对于汴京最大的印象便是规矩森严,犹如天条。
言行举止、仪礼膳食,样样都有规矩,令她厌烦不已。
幼时,她跟着父母来汴京探亲,唯一感兴趣的,便是看堂兄江成练武。
那时,她常搬个小凳,佯装在一旁练字,实则偷偷描摹对方的动作,在心里记下招式,回家后便独自揣摩练习。
五年前,当父亲攥着她那本浸透汗渍的拳谱,指尖掐得发白,素来儒雅的面容因震怒而扭曲。
江氏以诗礼传家为荣,女子习武等同离经叛道。
可那拳谱是她摸索三年,耗费无数心血,一次次修正后的结果,她断不能看着拳谱被父亲毁掉。
他们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执,父亲甚至扬言要将她逐出家门。
最终,她被关进了祠堂。
为防止她逃跑,祠堂大门从外紧锁,唯一的窗户也被封住。
阴冷的穿堂风刮过她跪地的膝头,案上《女诫》书页被风翻得哗啦作响。
在她被关第二十八天,惊雷劈断古树,山洪裹着泥石冲垮院墙,洪水瞬间吞没半个江宅。
她被困在神龛前,无处可逃。
缝隙里渗进的浊水带着腐败腥气,顷刻淹过她裸露的脚踝。
捶打门板的拳头早已瘀紫,而回应她的只有门外滔天浪涌的咆哮,像一只巨兽在嘶吼。
她的呼救声被水声吞没,只能看着浑水撞开木门,任由冰冷刺骨的洪流裹挟身体撞向墙壁和倒塌的木门。
绝望如潮水灌进肺腑,她唯一能死死抓住的,只有手中那本拳谱。
无数祖宗牌位在她身周漂浮沉浮,仿佛在无声控诉她的离经叛道,要以这般荒谬的方式逼她守节而死!
就在濒死之际,朽木爆裂的巨响炸开。
她看见一个枯瘦黑影从天而降,手臂如铁钳般箍住她腰身,踩着倾塌的房梁逆流冲出。
喉间嗬嗬作响的喘息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待她惊魂未定站在山岗上回望,江宅早被泥石掩埋。
她满脸惊疑地看向面前的枯瘦老者,这个住在隔壁,经常来找祖父下棋,多走几步路便喘咳不止的老者,竟身怀这般出神入化的轻功!
可她还没来得及感谢对方的救命之恩,老者却突然猛咳起来,乌黑的血沫喷溅在她苍白的脸颊。
老者冽嘴一笑,齿缝渗出血丝。
他抽出她怀里的拳谱,看着里面的涂鸦之作哈哈大笑。
“丫头,想学真正的功夫吗?”
未等她回答,对方就重伤晕过去了。
后来拜了师她才知道,老者是被人重伤,一身神功无法施展,才在顾渚山隐居下来。
洪水来袭时,他本以躲到高处,却在听到她的呼救声后,为了救她,强行运功,导致内伤急剧加重。
那时她在山岗上哭到晕厥,以为所有家人都葬身洪水。
然等洪水退去,她所有的亲人却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这才明白,自己是被所有人遗忘了。
暴雨来袭时,家人都已撤往高处避险,唯独忘记了还锁在祠堂里的她。
自此,江溪云与家人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若非当时她浑身多处骨折且受内伤,加之师父重伤急需照料,她决不愿再踏进那个家门一步。
后来,父母自知有愧,为她单独建了个院子,不再强求她念书习琴,也不敢过多干涉她的事。
这些年,她一直暗中习武,家里人全然不知。
上个月初,顾渚山来了一位老媪。
师父倚在门框上,苍老的脸上现出罕见的激动与复杂,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胸口,那里藏着从不离身的那个玉坠。
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阿素......真的是你?”
老媪没有应,目光如冰冷的钩子,从师父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他们几个徒弟脸上,带着穿透人心的锐利。
“夜穿云,你以为躲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就找不到你了!”
那一刻,江溪云才得知,师父竟是十几年前叱咤江湖的第一大盗夜穿云。
而那位老媪,极有可能便是传说中师父所辜负的人。
江溪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老媪离开后,师父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今连下床都已不能。
后来,师父将他们四人叫到跟前,交给他们一块铜牌,让他们去汴京皇城找羽妃。
无论如何,必须替她办成一件事,否则他死不瞑目!
他老人家年少时的情债,如今竟要他们四个来偿!
还说这是他们的出师试炼!
江溪云万万没想到,时隔数年重返汴京,接到的任务竟是去偷那传国玉玺。
她虽不喜江家礼教,却也知那传国玉玺的分量,一旦此事泄露必定会给江家带来麻烦。
她曾萌生退意,可想到师父当年的救命之恩,以及这些年的倾心教导——在她心中,师父早已如同父亲。
她不忍见师父抱憾而终。
她告诉自己,这玉玺就如同武林盟主令,象征权威,可最终还得靠实力说话。
大宋数百年的根基,断不会因丢失一块石头便招致灭国。
这般勉强说服了自己,她才最终留下,从此再不露真容。
可不知为何,凡是她真心想做成的事,总是格外艰难。
为了习武,她差点丢了性命;
生平第一次中意一个人,却被无情拒绝;
这次的任务亦是如此,原本以他们师兄妹的身手,盗物本该手到擒来。
可东西迟迟没有寻到,眼下这局面,她已是骑虎难下。
更让她郁闷的是,当初那位曾让她心动的“公子”,居然是位女子。
回想起堂兄与林知夏在一处的画面,江溪云心中五味杂陈。
她包的这么严实,堂兄应当是认不出她的,只是万一再交手......
见羽妃迟迟不语,江溪云忍不住出声催促:
“你最好靠谱点,抓了这么多个,也没问清楚东西在哪!”
羽妃看着眼前带着稚嫩却急躁的少女,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听起来依旧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江溪云突然想到在市井打听到的传闻。
“我听说,每个皇帝身边都有个老太监,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如今这位就叫胡德全,为何不干脆把他绑来?”
竟想着绑架胡德全!这与刺杀皇帝有什么区别。
羽妃面色古怪地瞥了少女一眼——果真长在乡野,对宫闱深浅一无所知,只想着速战速决。
“他一直紧随圣驾左右,想动他,谈何容易!”
江溪云双拳紧握:“你只说行不行,动手的事情不劳你操心。”
怀中的灵猴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焦躁的情绪,不住的低唤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