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英在北地生活多年,见雪越下越大,立即寻了处山洞躲避。
他拾来一些半湿的木柴生起火堆,靠着山壁静静等候雪停。
不知不觉中,阮英沉沉睡去。
待他醒转,火堆早已熄灭,山洞里一片漆黑,鼻尖被冻得麻木。
待双眼适应黑暗后,他看到洞口积雪已有半人高,在黑暗中透出点点荧光。
这么大的雪,近两年都未曾见过。
他走过去,雪依旧未停,分辨不出时辰。
他懊恼地拾起一块山石,猛力向洞口掷去。
刚下的雪很蓬松,石头瞬间穿过雪层飞出洞外。
阮英眉头紧锁,外面石子咚咚坠地,却是吸引到了另一个人。
“里面...有人吗?”
阮英神情一凛,这荒山野岭的,难道撞上重伤楚亦的那伙人?
他手摸上腰侧匕首,听到洞口外传来“嘎吱”声,有人正踏雪靠近。
咸州城能重伤楚亦的人不多,他绝非对手。
所以,看到村里有人窥视,他也不敢上前追赶。
阮英立即扒开洞口角落的积雪,将楚亦的人头藏了进去。
他全身戒备,看着一只大手拨开洞口的积雪。
黑暗中,来人身上覆满积雪,整个人缩成一堆,犹如雪中精怪。
“遇见...活人就好了!”对方声音发抖,一个踉跄栽倒在地,积雪簌簌落下,露出他那件满是泥垢的皮袄。
声音听着很年轻,是个双十年纪的少年。
阮英没敢上前,远远看着。
雪人蜷缩在地上,脸上都糊满了雪,看不清五官。
“兄...兄弟,帮忙...生...个火。”他看到了前方空地上熄灭的火堆,哀声祈求道。
看着对方冻到五指痉挛,浑身使不出力气。
阮英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往火堆上添了些干柴,将火生起。
火光在洞内涌现的一刹那,雪人看到了对方手里火折子的标记。
那是独属于皇城司的。
雪人目光一顿,忙低下头掩下眸中深思。
冻僵的他,身体变得木然的同时,脑子倒是愈发清醒了。
他稍缓口气,他才用手肘支撑,一点一点爬向火堆。
十指僵硬,即便贴近火焰也毫无知觉。
阮英始终和少年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待少年汲取了一些暖意,终于用他那僵硬的双手抹开脸上的积雪,露出一副普通却干净的面孔。
他顺势将皮袄解开,用力推到一边,回头朝阮英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兄弟,你就是我救命恩人,待出了山我一定厚报于你。”
阮英一怔——是他,通缉令上那个伶人的弟弟!
他心里生出一抹惊喜,功劳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按捺住激动,抚着胸口佯装余悸:“小兄弟,你可吓坏我了!我方才还以为是山熊出没!”
说着,阮英上前一步,准备去扶对方起身。
那雪人就是阿昼,他果然没有听江成的,送完信后就原路返回,结果遇上大雪,在山里迷失了方向。
阿昼抬起袖子,嘴里一直说着感激之言,像是要去抓对方的手,却将袖上融化的雪水甩向了对方。
“对不起...对不起!瞧我这一身狼狈。”
他在雪中走了一天,衣服鞋袜都湿了。
此刻烤着火,浑身散发着蒸笼般的热气。
阮英面露嫌弃,看着对方趴在地上的狼狈相,十指还像鹰爪一样弯着,显然还没缓过来。
他心念微动,也不着急动手了,试探地问道:“小兄弟,这大雪天的,你怎么跑这来了?是这附近的村民吗?”
阿昼面色一顿:“不瞒兄弟,我不是本地人,我就是帮我们掌柜,去幽州送个货,结果半路遇上大雪。
我对这附近又不熟,在山里迷了路,还好遇到了你!你是这附近的村民吗?可知道路?我要回咸州城找我掌柜,跑腿的钱还没拿到呢!”
阿昼抛出诱饵,又往火堆旁凑近了些,希望身体早些恢复知觉,别影响动手。
阮英眼中精光乍现,对方口中的掌柜,很可能就是其余三个伶人。
这三人可了不得,听听来自汴京,屡次让楚亦吃瘪,若是能抓住他们,别说楚亦的位置,指挥使之位也并非不可能。
毕竟蔡阳一旦起事,皇城司这类衙门必得添补新人手。
“那你可问对人了,我就是三排村人,对这片儿最熟了,本来想进山猎点野味,结果被大雪困在这了。
相遇就是缘分,回头我送你去咸州,你给我点跑腿费就行。”
阿昼忙不迭点头,双眼放光:对方上钩了!“一定一定!你救命之恩,那跑腿钱,我分你一半!”
阮英又添了些半湿的柴火,浓重的白烟弥漫开来。
烟雾中,他的面容略显模糊,状若不经意地问:“这寒冬腊月,你家掌柜让你送啥宝贝?还非得走山路?”
阿昼嘿嘿一笑:“我家掌柜在幽州有个相好,这会送银子过去,是想在那边置个宅子,他有内幕消息,咸州马上就要不太平了!”
两人言语往来,句句试探,真假难辨。
阿昼讲述起他到幽州的见闻,一切都是他亲身经历,情真意切。
阮英身为皇城司察子,对幽州风貌自是有所了解,听其所言皆符实情,心中戒备又松懈几分。
一刻钟后,阿昼感觉他手指能活动了,他故作虚弱挣扎着爬起身,将身上的衣服脱下。
暴雪已经重新将洞口中半掩,洞里的温度尚暖。
他翻开那件皮袄,阮英这才发现那皮袄上还有个包袱。
阿昼打开包袱,拿出冻得像石头一样的烙饼,递了一块给对方。
阮英看到包袱里露出一角油封的密函,心中愈发笃定。
二人说着闲话,双方都保持着一份戒心。
洞外有细枝被压垮,有积雪砸落的声音。
同样的情况,在三排村也在上演。
嘭地一声,屋顶上积得数尺厚的积雪终于撑不住砸落下来。
江成一惊,从睡梦中惊醒,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怀中,林知夏正睡的香甜。
他正欲再睡一会,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细听之下,竟是有积雪压垮了木房。
刚刚惊醒他的,正是房子坍塌的巨响。
江成右手撑着床板,小心翼翼地坐起身,还未跃过林知夏穿上鞋,屋门被拍响。
老汉在门口,让他们帮忙照看了一下孩子。
背后的暖意消失,林知夏往后缩了缩,随即睁开迷蒙的双眸。
“我没想吵你。”江成本能地解释了一句。
林知夏揉着眼睛坐起身,看了一圈才发现晃动的木门。
她披上大氅打开门,北风吹得人睁不开眼,好一会儿才适应。
正如老汉所说,这雪依旧未停,门口的积雪已齐腰深。
老汉站在门外,指了下自己的屋子,随即艰难地向院外走去。
他用自己的身体在雪中撞开一条路。
林知夏朝旁边看去,看到了坍塌的房子一角。
白日进村时曾经过那间屋子,茅草屋顶,房梁木看着已腐朽,林知夏还以为是无人住的空房。
看到有村民点着油灯往那去,她连忙转头。
江成已经走了过来。
“我去帮忙。”说着她在门口清出一条路来后,让江成到隔壁房间守着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