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昼胸中翻腾的怒意与委屈……如退潮渐渐平息。
他刻意冷落她、置气不理……
所求的……不过这一句带着真心的道歉。
他像是泄了气的皮囊,缓缓松开她手腕,那里方才因用力而留下了几道浅淡的红痕。
他扯了扯嘴角,溢出几声低低的苦笑,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自嘲,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可叶玉不懂。
每个人各有想法与追求的东西,她做这些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
那刘景昼呢?他到底为什么?
他在长安高官厚禄、人人敬仰,为何肯配合她舍弃荣华富贵死遁?
半个月过去,这疑惑非但未曾消解,反而如藤蔓般缠绕得越来越紧。
叶玉想不明白,故而一开始的时候,她不信任他,想尽办法支开他。
此刻,她凝望着刘景昼的脸庞,不错过他眉宇间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
叶玉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盘桓心底许久疑惑。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刘景昼,你为何站在我这边?我以为……你会告发我。”
她不敢确定……不敢相信自己能获得这样的信赖与偏爱。
她与人保持的忠诚信任是建立在拳头之下的,现在这样毫无保留的信赖,她从未体会过。
刘景昼沉默了片刻,而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你还记得,我曾与冯英做过交易吗?”
叶玉心头一凛,点点头。
“那时,”刘景昼的神色平静,语气淡淡。
“是表兄与闻之替我周旋遮掩,将此事勉强压下,陛下才没有深究。”
“百姓的苦难,亲生女儿的枉死……在至高无上的皇权稳固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
“冯英对社稷有用,所以死不了,哪怕涉嫌长治之祸,陛下也不会对他如何。”
他看向叶玉,目光带着略微无奈,“所以,当初是陛下默许我放出冯英。”
“你那时恨我替冯英洗脱罪名,可你不知,那背后……少不了陛下的‘纵容’。”
“纵容”二字,他说得极重,带着冰冷的讽刺。
刘景昼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后来,冯英北齐间谍的身份暴露,他的存在直接威胁到了皇权的根基,陛下才狠心动手对付他。”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清醒,甚至带着一丝肉眼可见的严肃与寒意。
“如今他叛变,一旦陛下处死冯英,班师回朝,第二个死的便是曾与他有勾结的我,极有可能,还会牵连闻之与表兄一族。”
刘景昼虽然平日里总是一副散漫随性的模样,但浸淫官场几年,基本的政治嗅觉还是有的。
他借着叶玉的东风假死脱身,至少能保全远在长安的家人,以及卫云骁、王闻之不被皇帝猜忌迁怒。
“哪怕没有这次意外,此行,我也是要假死的。”
话音落下,似乎是说到伤心处,他眼中又浮现氤氲的水汽。
两汪清水迅速蓄满眼眶,如同破碎的琉璃,在烛光映照下波光粼粼。
他声音哽咽,带着沉重的自弃,难过地说:“为了自保,我抛弃了族亲,好友、身份地位、荣华富贵。”
他向前挪了两步,抬起微凉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抚上叶玉的脸颊,双目深深地凝望她眉眼。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声音低沉沙哑。
“我现在……只剩下你了,以后不要再让我失望了,好吗?”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叶玉的心房,震得她双肩在微微发颤。
那眼神,像溺水之人死死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似孤苦无依的蜉蝣,仿若唯一的救命稻草是她。
这令叶玉懊悔无比,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力点了点头。
看她答应得如此干脆,刘景昼眼底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些许,憔悴的脸上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愉悦。
刘景昼缓缓靠近,那张冷漠的脸多了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先是低低地干笑了两声,继续道:“还有一个原因我没告诉你。”
叶玉下意识屏住呼吸,疑惑地问:“什么?”
温热的鼻息夹那他身上特有的、清洌的松柏冷香扑面而来。
那双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目光细细描摹她的眉眼。
眼神深处翻涌着浓烈到化不开的情愫,语气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亲昵与柔情:
“生前不能同衾枕,死后也要同坟台!”
这句话像滚烫的烙铁,瞬间烫在叶玉的心上。
那白皙的肌肤晕开一团显而易见的红晕,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
叶玉眼珠子微微颤动,浮现一抹水光,她慌了神,语无伦次道:“我……我……”
她支支吾吾一会,脑子里一片空白,本能地想用惯常的伎俩蒙混过关。
“我……我还有事!先、先走了!”
说着就想转身逃离。
刘景昼眼疾手快,在她转身的刹那抓住她的手腕。
力道不大,却令叶玉莫名的难以抗拒,他她整个人掰回来,迫使她再次面对他炽热的目光。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给她装糊涂、蒙混过关的机会。
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道:“不是戏子吗?怎么连戏词都听不懂?”
俊美的脸庞故意逼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唇瓣,低沉嗓音回响在她耳畔。
“你可以装不懂,我一字一字解释给你听,如何?”
叶玉微微侧头,目光落入那双似燃烧火焰的眸子,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浓烈的感情“噌”地一下点燃叶玉的肌肤,烧得她脸庞越来越红。
这……这也太直白了!
叶玉的脸皮像是被野火燎过,愈发滚烫。
她鼓起勇气抬眸,两双眼眸无声对望,空气好似凝结成丝丝缕缕的热汽。
刘景昼眼尾轻轻挑起,风流多情的凤眸似能吐出蛛丝将叶玉捕捉,把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
那双眼睛勾人、魅惑、还有令人心折的漂亮。
叶玉的视线甫一触及,心神便被牢牢摄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眼不错地与之相视。
仿佛要溺毙在那片惑人的旋涡里。
刘景昼薄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他压低嗓音,声线裹上一层暧昧不明的沙哑,如同羽毛搔刮着心尖。
“既然知道错了,那你要怎么补偿我?”
道歉不是他的最终目的,贪心的他还想要更多……
打铁要趁热,他得趁着她饱含愧疚之心,索取想要的东西。
他轻柔呢喃,语气似乎哄着孩童入睡的低吟,带着一种令人心防瓦解、甘愿沉沦的温柔桎梏。
叶玉混乱的脑子彻底变成了一片浆糊。
她直愣愣地盯着刘景昼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庞,脑子一片空白。
他怎么好似变了个人,变得黏糊糊,像是能缠住人的沼泽。
她一时哑然,平日的机灵滑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喉头像是被堵住,一句圆滑的漂亮话也吐不出来,只剩下两颗圆睁的眸子。
她一眨不眨地紧锁着那张缓缓放大的面容。
刘景昼投下诱饵,动动唇,哀伤道:“叶玉,唯一能补偿我的办法就是定亲。”
他循循善诱,悄无声息紧逼,好似有一张无形的网在慢慢编织起来。
“既然你阿娘在这里,那便让她择一个黄道吉日,我们成婚。反正咱们早就拜堂成亲,媒妁之言已有,只差一份父母之命。”
他慢慢靠近,衣裳熏的松香越来越浓厚,令叶玉昏了头,顾不得思考。
刘景昼放轻声音,把额头轻轻抵在她的额上,鼻尖几乎相触,温热的呼吸交融。
那如同幽灵般的低语钻进她脑海:“答应我,玉儿”
尾音拖长,带着蚀骨的缱绻,诱她立即点头。
两人之间仿佛有缠绕的无形蛛丝紧紧束缚,缠绕,拉近;令他们距离越来越近,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肌肤散发的热度。
思维早已乱成一团的叶玉,只觉得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叶玉动了动唇张嘴答应,心跳却更躁动了。
刘景昼眉眼流转潇洒蕴藉的风流神韵,缓缓低头,向面前那张呆头鹅一般的脸凑近,低头亲下去。
“小玉,有人找你!”
一道急促而响亮的声音,如同晴天惊雷般炸响,骤然切断那缠绕在周身的无形蛛丝。
叶玉猛地一个激灵,如同从一场迷离的幻梦中惊醒,下意识地扭头朝声音来源望去。
刘景昼一下亲在她的侧脸。
她身子瞬间僵直,仿佛被电流击中。
不自在地摸了摸侧脸,指尖飞快地蹭过被触碰到的脸颊肌肤,匆匆撇一眼刘景昼,便红着脸起身绕过屏风,逃似的快步走出去。
她思绪回拢,刚才好像被狐狸精蛊惑,动作有一丝慌乱与僵硬。
“阿久哥,怎么了?”
叶玉一离去,刘景昼风流多情的神态顷刻间溃散消失,眼眸填满不近人情的冷漠,仿佛刚才的柔情蜜意从未存在。
他透过屏风细微的缝隙向外扫去,清晰地看到门外站着行色匆匆、一脸焦急的崔久。
差一点!
差一点,他就能利用叶玉此刻浓烈的愧疚之心,辅以“美男计”,诱使她应下婚事。
都怪这个搅事精!
想到这里,那冷漠的脸庞多了一丝得不到满足的幽怨。
冷冽的目光穿透屏风缝隙,紧紧锁在叶玉略显仓皇的后背。
不时瞪一眼那多事的崔久。
他支起耳朵,听到什么赏赐,萧关、陛下……
霎时内心一紧,莫不是……他的死讯已经传到长安了?
刘景昼一边慢悠悠地整理着腰带,除了叶玉,谁都没有资格看见他的春色。
刚才她眼珠子被蛊惑得没法动,看不到他暗中搞垮的松散衣襟,真是遗憾~
刘景昼一边整理胸前的凌乱;一边转身,步履从容地绕过屏风走出去。
崔久站在门口,正同叶玉说话,看见刘景昼走出来,那眼神带着探询,在他身上流连打量。
刘景昼的眸色不对,那唇瓣也有些红,修长的手指正把最后一片松散的衣摆塞入腰带。
胸前的衣领收束妥帖,恢复成一丝不苟的洁净与端正。
心中生警戒的崔久在叶玉泛着尚未退散的嫣粉的脸颊、刘景昼那带着几分慵懒餍足的神态之间,来回扫视、审度。
又转眼看向刘景昼那饱含挑衅的神态。
崔久显然误会了什么,腹中未吐出的话霎时噎住。
“阿九哥,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