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窟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先前那撕心裂肺的哀嚎与求饶声，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三个身影，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直到楚轩那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
“开始吧。”
没有催促，没有威胁，平淡得像是随口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这三个字，落在覃清廷三人耳中，却不啻于天尊法旨，让他们浑身猛地一颤。
“是……是！前辈！”
覃清廷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嘶哑地应道。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强撑着那几乎要散架的身体，挣扎着盘膝坐好，双手在身前，结出一个繁复而古老的手印。
朴钧与林玄见状，亦是强忍着浑身的剧痛与神魂的虚弱，有样学样，各自坐定。
他们不敢再看楚轩一眼。
那道身影明明就盘坐在不远处，双目紧闭，仿佛入定，但三人却感觉，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正从四面八方，从过去未来，审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一念一思。
在这种监视下，任何一点小心思，都像是黑夜中的萤火，无所遁形，且会招来毁灭性的的灾厄。
“我，天机阁覃清廷……”
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开始在石殿中回荡。
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不再是之前那种虚与委蛇，而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对天道的誓言。
随着他的念诵，一缕缕玄奥的道蕴开始在空中汇聚，与他的声音产生共鸣。
朴钧和林玄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这一次的契约，由楚轩主导，内容比之前那份，苛刻了十倍不止。
不仅要求他们永世不得背叛，不得窥探，不得泄露楚轩的任何信息，甚至连脑海中闪过对楚轩不利的念头，都会引来天道的反噬。
更重要的是，契约之中，还留下了一个“后门”。
楚轩，可以凭借此契约，随时随地，决定他们的生死，乃至一个念头，就能让他们道基受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已经不是一份契约。
这是一份彻头彻尾的，卖身契。
当最后一句誓词落下，三人毫不犹豫地逼出自己的眉心精血。
三滴殷红，却带着淡淡金光的血液，悬浮而出，缓缓地飘向空中那团由道蕴汇聚而成的光团。
“嗡——”
当精血融入的刹那，整座石殿猛地一震。
一股煌煌天威，骤然降临！
那光团瞬间化作三道灰色的枷锁符文，以一种无法理解的速度，穿透了空间的阻碍，直接烙印在了覃清廷、朴钧、林玄三人的神魂本源之上。
三人齐齐发出一声闷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神魂，自己的金丹，自己的一切，都与一道无形的，至高无上的意志，连接在了一起。
而那道意志的掌控权，正握在不远处那个年轻人的手中。
从此以后，他们的命，不再属于自己。
做完这一切，楚轩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缓缓收回了禁锢着三人的那缕剑意，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继续闭目调息，仿佛已经将这三个金丹后期的强大修士，彻底抛之脑后。
那股笼罩在心头的恐怖压力，终于如潮水般退去。
“呼……呼……呼……”
覃清廷三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冷汗，早已将他们的道袍完全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恐惧。
劫后余生。
这是他们此刻唯一的念头。
尤其是覃清廷，他内视着自己丹田气海中，那颗布满了裂痕，光芒黯淡，却终究没有彻底碎裂的金丹，心中百感交集。
痛苦，屈辱，不甘……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却都化作了对那道身影，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敬畏。
太可怕了。
这个叫楚轩的年轻人，简直就是一个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怪物。
无论是那神鬼莫测的空间手段，还是那霸道绝伦的领域神通，亦或是最后那一道能够侵蚀道果，摧毁金丹的太阴本源……
任何一种，都足以让元婴之下的修士，感到绝望。
而他，却集于一身。
覃清廷开始飞快地思考。
等离开了这片遗迹，回到了宗门，该如何向宗门高层跟那些元婴太上交代？
原本，他是想请太上出手，以雷霆之势，夺取楚轩身上的机缘。
可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无知！
让元婴老祖去对付他？
那不是夺取机缘，那是给天机阁，招来灭门之祸！
不行，绝对不行！
无论如何，都必须阻止老祖的任何冲动行为。
他甚至在想，或许……将天机阁，彻底与此人绑定，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宗门的利益暂且不说，但至少自己，能活下去。
就在覃清廷心思百转，为宗门的未来而谋划之时。
跪在他身后不远处，一直低着头，存在感最弱的林玄，身体却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度的错愕与惊骇。
因为，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林玄。”
是楚轩的声音！
他不是在闭目调息吗？
他怎么可能……分心传音给自己？而且，还是在这种神魂都无法外放的环境下！
林玄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必惊慌，也不要露出任何异样。”
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淡淡的压迫感。
“覃清廷老奸巨猾，那个朴钧，又对他马首是瞻。这两个人，我不信。”
楚轩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林玄的脑海中炸响。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很年轻，能在这个年纪修到金丹，天赋不输于他覃清廷，甚至犹有过之。”
“更重要的是，年轻，就意味着，你比他们，更懂得审时度势。”
林玄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头远古凶兽盯上，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想法，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离开遗迹之后，给我盯紧他们两个。”
“我不希望，我的契约，还需要第二次生效。”
“如果他们有任何企图破解契约，或是传递消息的举动，立刻通知我。”
楚轩的声音，冰冷而直接，不带丝毫感情。
这……这是在……离间？策反？
林玄的心，彻底乱了。
让他去监视自己的两位师兄？监视天机阁的长老？
这与背叛宗门，有何区别？
他的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微微翕动，想要拒绝，却又发不出半点声音。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犹豫与挣扎。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是继续跟着两个看不到未来的人一条路走到黑，还是选择站在这场棋局的胜利者一方，你自己决定。”
话音刚落。
林玄猛地感觉到，一股精纯、温暖，充满了无尽生机的奇异力量，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从自己背后，渗入了他的体内。
那股力量，温和而浩瀚，如同春日暖阳，照耀万物。
他因为催动秘法而受损的经脉，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修复，变得比之前更加坚韧。
他消耗过度的神魂之力，也在这股力量的补充下，迅速恢复，甚至隐隐还有了些许的增长。
就连他那因为强行催动五行定天盘，而有些虚浮不稳的金丹，此刻也重新变得稳固、圆润。
不过短短数息之间。
他身上的伤势，竟然……痊愈了七八成！
甚至，连修为的瓶颈，都隐隐有了一丝松动！
林玄的眼睛，瞬间瞪大了，眼底深处，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震撼！
这……这是何等的神通？
仅仅是一缕力量，就能生死人，肉白骨？
这比传说中的疗伤圣药，还要神奇一万倍！
如果说，之前的恐惧，是源于楚轩那毁灭性的力量。
那么此刻的震撼，则是源于这种掌控生命，逆转乾坤的，近乎“创世”般的能力！
毁灭与创造，都集于一身。
这，已经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
这根本，不是修士能拥有的力量！
这是……神魔之力！
林玄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跪在自己身前不远处，依旧在为宗门未来而绞尽脑汁的覃清廷。
眼中，那最后一丝的犹豫，终于被一抹坚定与决然，彻底取代。
所谓忠诚，在绝对的，无法抗拒的力量面前，一文不值。
他缓缓地，低下了头。
而在他低头的那一刻，远处的楚轩，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石殿之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是这一次，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