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沟河畔,寒风卷着残雪,掠过临时搭起的军帐。
帐内,炭火盆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几乎凝滞的冰冷空气。
赵暮云与杨岩,这两位分属不同阵营,且麾下将士血仇未消的统帅,终于面对面坐在了一起。
朝廷的旨意刚刚宣读完毕,帐内气氛微妙。
传旨太监和兵部侍郎崔勉略显尴尬地站在那里,等待着赵暮云的反应。
封赏被轻蔑拒绝,而这“河北道行军大总管”的任命,才是真正的戏肉。
“不过,我向来不喜欢屈居人下,更何况手下败将!”
“想用一纸空文就让杨相来节制我河东军?莫非忘了西京城下,他是如何溃败的?”
此言一出,杨岩身后几名将领顿时怒目而视,手按上了刀柄。
西京丢失,杨凡、杨龙、杨翊三将战死,李虎被俘虏,数万大军灰飞烟灭,是杨岩难以磨灭的耻辱。
杨岩眼皮微抬,压下身后骚动,平静道:“赵大都督,旧事重提,非英雄所为。如今北狄兀术盘踞幽州,乃你我共敌。朝廷此议,亦是出于统筹全局,尽快收复幽云之考量。”
“莫非赵大都督不愿尽快驱除鞑虏,反而热衷于内耗不成?”他反将一军,语气依旧平稳,却暗藏机锋。
“内耗?”赵暮云嗤笑一声,“我河东儿郎在栾城雪夜浴血奋战时,不知杨相的大军在何处?”
“如今见我破了兀术主力,便想出来摘桃子,这算盘未免打得太响。要我赵暮云听你杨岩节制?可以!”
他话锋一转,站起身来,身形挺拔如松,“但我们军人,终究要靠战功说话,而非一纸空文。”
他走到帐中悬挂的燕云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幽州的位置,然后划向西南方的两座城池:
“玄州、昌州,幽州东南和西南门户,犹如幽州双翼。”
“你我各取一城,十日为限!谁先攻下目标城池,这河北行军大总管之位,便由谁担任,另一方心悦诚服,听其调遣!杨相,敢不敢?”
杨岩目光微凝,看向地图。
玄州、昌州确是战略要地,拿下它们,不仅能拱卫进攻幽州的侧翼,更能获得大量物资补给。
赵暮云此举,是要将竞争摆在明面上,用实力决定主导权。
他若不敢应战,不仅士气受损,日后也难以抬头。
“有何不敢?”杨岩缓缓起身,与赵暮云目光碰撞,空气中仿佛有火花迸射,“便依赵大都督所言。如何分配目标?”
“简单!”
赵暮云从怀中取出两枚一模一样的令牌,背过身去稍作摆弄,然后握在手中,伸出,“一枚写‘玄’,一枚写‘昌’,你我各取一枚,各安天命!”
杨岩深深看了赵暮云一眼,走上前,随意抽取了一枚。
翻转令牌,上面赫然是一个“昌”字。
赵暮云摊开手掌,剩下的那枚令牌上,正是“玄”字。
“好!我攻昌州!”杨岩将令牌收起。
“那我便取玄州。”赵暮云也将令牌纳入怀中,“十日之后,无论成败,于此地再会。望杨相……旗开得胜。”
最后四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彼此彼此。”
杨岩面无表情地回应。
协议既成,再无多话的必要。
两人各自带领麾下,头也不回地离开军帐,返回本营。
白沟河的冰面下,暗流汹涌。
回到河东军大营,众将立刻围拢上来。
听闻赌约内容,钟猛第一个嚷嚷起来:“大都督,何必跟杨岩那老小子废话?咱们直接挥师东进,连幽州一起打了,看他能奈我何!”
奚胜相对沉稳:“钟将军稍安勿躁。我军虽获栾城大捷,但兵力仅一万五千,连续作战,人马疲惫,亟需休整补充。”
“杨岩拥兵十万,实力雄厚,此时直接冲突,于我不利。大都督此法,以赌约限定竞争范围,避免大规模内耗,实乃上策。”
郭洛也点头道:“奚将军所言极是。玄州城防不如幽州,正适合我军休整的同时,拿下此城,获取补给,又能赢得名分,一举多得。”
赵暮云赞许地看了二人一眼:“不错。杨岩势大,硬拼非智者所为。”
“但幽云之地,我志在必得,绝不能让他奉军独占。此战,不仅要快,更要赢得漂亮!奚胜、钟猛!”
“末将在!”
“命你们率陌刀营、三千步卒,并神机营一部,携带半数震天雷,为先锋,即刻出发,昼夜兼程,兵围玄州!探明敌情,等我主力抵达,便即攻城!”
“末将领命!”奚胜抱拳,眼中闪过厉芒。
“郭洛、柳毅,随我统领中军,押运粮草辎重,随后出发。”
“慕容春华,武尚志,你率轻骑游弋侧翼,警惕奉军动向!”
“夜不收和斥候营散出三十里,我要时刻掌握昌州以及幽州的动静!”
“是!”
众将轰然应诺,各自散去准备。
赵暮云走到帐外,望着东北方向。
玄州…这只是第一步。
杨岩,你想当渔翁?只怕你没那个胃口!
......
与此同时,奉军大营。
杨岩召集心腹将领,将抓阄结果告知。
“大帅,昌州城高池深,守军乃北狄悍将阿里刮,麾下有万余精锐,加之裹胁的降军,恐不易攻取。”大将张弘面露忧色。
另一将领李进则道:“赵暮云兵力远逊于我,却敢提出此赌,必有依仗。大帅,需防其耍弄诡计。”
杨岩目光扫过地图上的昌州,沉声道:“赵暮云狡诈,不得不防。但他兵力薄弱是事实,玄州守军亦非弱者,他未必能轻易得手。此战,关键在于快、准、狠!”
他顿了顿,下令道:“张弘,命你为先锋,率三万步卒,三千骑兵,携带攻城器械,即刻出发,务必在三日内抵达昌州城下,摸清虚实,若能速攻则速攻,不能则围城,待我大军抵达!”
“李进,你率五千精骑,绕过昌州,前出至昌州与幽州之间,构筑防线。”
“一是阻截幽州可能派出的援军,二是…监视玄州方向,若赵暮云久攻不下或有异动,随时禀报!”
“其余各部,随我中军行动。传令后方,加快粮草转运。”
“此战,不仅关乎幽州,更关乎未来河北乃至天下格局!我军必须拿下昌州,夺得大总管之位!”
“末将明白!”
奉军将领们士气高昂,他们兵力占优,对取胜充满信心。
杨岩眼神深邃。
赵暮云,就让你我先在这玄、昌二州,见个真章吧!
等你我分出胜负,再论其他…
他心中那份关于西京的血仇,从未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