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璇好半天没开口。
因为祝峻是个聪明人。
于是罗璇直接问:“你上门来,目的又是什么?”
几秒种后,罗璇听到祝峻稳稳当当地说:“祝胜男告诉我,罗桑厂被贸易战影响,有外贸订单被召回。当然,这不是什么新闻了,但你们罗桑厂,从下个月开始,资金链要断。”
罗璇说:“哦?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下一秒,她听见祝峻笑着问:“资金链断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罗璇缓缓说:“我和你关于采购价的协商,是正常商业行为。但听起来,你似乎很希望罗桑厂的资金链出问题。”
“你可以骗我,别连你自己也骗掉。资金链出问题,你就只能指望银行贷款。”祝峻摇头,“巧的是,我也认识银行的人,银行找到我,打听你们的资金状况,咨询我,要不要抽你们的贷。”
罗璇没说话。
“你猜猜看,我是怎么回复银行的?”祝峻温和地威胁。
罗璇安静了几秒钟。
她靠在沙发上:“如果你来,只是为了说这些,我就不送你了。”
祝峻注视着她:
“我已经告诉银行,说你们资金出了大问题,建议他们尽快收回资金。至于江明映的资金状况,我也如实告诉银行,我想他们心里有数。”
“你的意思是,你让银行抽我的贷?”罗璇难以置信。
“没错。”祝峻坦然道。
一股怒意从罗璇心底缓缓攀升。她猛地站起身,扬起杯里的水就要泼到祝峻脸上,被祝峻一把按住。
水洒了满地,祝峻用力按住罗璇的手。
他的手很烫,按在罗璇的手背上,而罗璇的手心被死死压住在茶几玻璃,一片冰凉。
她挣不脱。
罗璇注视着自己被按住的手,听见祝峻说:“现在,你要不要听听,我想说什么?”
……
祝峻离开办公室以后,罗璇坐在沙发上,对着满地的水发呆。
电话响起来,她接了。
对面是银行的人,向罗桑厂发出抽贷的通牒。
罗桑厂的资金链彻底崩断。
……
“银行抽贷,罗桑厂资金链彻底崩断。”昏暗的烛光下,罗璇坐在方桌的另一边,抱着手淡淡地说,“祝峻提出给罗桑厂注一笔钱。”
空荡荡的西餐厅,只有一张方桌。落地窗外是璀璨的之河夜景。大簇大簇的鲜花摆在四周,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江明映面色不变。片刻后,他道:“我们不是谁的投资都要的。”
罗璇“嗯”了声。
江明映道:“你准备怎么拒绝他?”
“我接受了。”罗璇平静地说,“我别无选择,只能被祝峻注入资本。”
江明映说:“你愿意?你的话语权会被再摊薄。”
罗璇说:“这笔钱,能解罗桑厂的燃眉之急。”
江明映直接说:“你撒谎。”
罗璇看着他。
“你撒谎。以罗桑厂的地位,我不相信赵书记没有办法,比如被之河纺织集团兼并。”
罗璇没说话。
“但你没这么做,因为你想把罗桑厂控制在自己手里。你不是别无选择,你也不是被迫。罗璇,是你选择去接受祝峻的资金。你和祝峻一拍即合。然后你通知我,而不是询问我的意见。你这个争权夺势的女人。”
罗璇安静良久,点了点头,坦然承认:“是。”
“不仅如此。”江明映冷笑。
“不仅如此。”罗璇平静地说,“祝峻是商业新星,而你自身难保。我总要给罗桑厂留后路。”
江明映喊来服务生。
他在国外飞了很久,终于抽空回来,特意在之河包了西餐厅的场,安排了布置,和罗璇吃一顿饭。
他示意服务生把灯打开。
服务生看着场内,有些为难地确认:“开灯会影响环境效果。”
“打开。”江明映加重语气。
他依旧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
但罗璇知道他很生气。
几秒钟后,整间餐厅的灯光渐次打开,厅内白光大作,照得两人面上的心思无处遁形。
江明映注视着烛火。
他忽地扬手喊来服务生,吩咐把蜡烛撤下去。
他对罗璇说:“我们需要谈一谈。”
罗璇示意他开口。
江明映说:“据我所知,祝峻自己可没那么多钱。他背后的资本团有点厉害。我推测,他要给你注一笔钱,来自那个资本团。他想吞了罗桑厂。”
罗璇反问:“难道你不想吞了罗桑厂吗。所以你会让他吞了罗桑厂吗。我知道,你背后是宗先生。宗先生不厉害吗。”
江明映平淡地说:“那我退出。一旦我退出,你拿什么和祝峻对抗?他会将你打得无力招架。等他杀死你,我再介入,直接和祝峻争。在我和他之间,你不过是一个炮灰。”
“你今非昔比,你自身难保。等祝峻杀了我做大,你哪有实力对抗祝峻?金融危机一天过不去,你的资金链一天岌岌可危。”
江明映微笑道:“说下去。”
罗璇冷冷地说:“此外,我们在婚姻关系中。我们是利益共同体。你贸然退出,宗先生会不会觉得,我们之间有利益输送?宗先生还会信任你吗?我大可以暗示Nate,他会立刻向宗先生告密,让宗先生杀了你,然后他才有机会占了你的位置。”
“——就像你曾经对别人做过的那样。”罗璇直视他的眼睛,“别忘了,他还没出狱。”
江明映面色骤变,冷冷地盯着罗璇。
安静了半天,他笑了:“罗璇,你利用我?你搞制衡?三角形是最稳定的支撑结构,对不对?”
罗璇也笑了:“江明映,你在惊讶什么,我们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你只想让罗桑厂破产,这样就可以把罗桑厂壳子抛掉,把技术和人工全部转移到你的罗桑一期去。你的目的就达到了。”
“祝峻也在利用你。”
“当然。他想借势,想要名气,想要做大,想要拉拢地方关系,想更上一层楼,罗桑厂是他最好的选择。至少在当下,我和他的目标一致。”
“什么目标?”
“我的目标是再造一个罗桑厂。而你,你的目标是再造一个罗桑县。”
江明映点点头,耐心地说:“至少你我的利益目标都集中在本地。可祝峻是上海人,他的目标只是扩大自己的生意,日后,你们必有博弈。你引入他,无疑饮鸩止渴。”
“没关系。人生如行船,无论你,还是他,我们或许在某一时刻顺路,又或许在某一时刻分道扬镳。但至少此时此刻,你,我,他——我们三方的利益是一致的。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江明映注视着罗璇。
“我想不通我的利益如何保障。”
“全球都在加强金融监管,你面临银行抽贷,需要‘看起来很好’。如果罗桑厂能活下来,活得好,你就能看起来很好。”
“非得是祝峻?他是个聪明人,你压不住。”
“我很需要这笔钱。而且,你,我同样压不住。”
“所以你接受了他。”江明映了然地点头,“你压不住他,也压不住我,但我和他却可以互相压制。”
罗璇没说话。
“而你,罗璇,你是我的妻子,同时又和祝峻利益牵扯更深,所以,你反而成了毋庸置疑的中立方。所以,我和他,都会更倾向于让你做厂长。如果赵书记,或者其他人想把你换掉,我们基于自身利益,必然反对。所以你的厂长位置必然稳固。”
罗璇坦然地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江明映猛地站起身,看着罗璇,冷冷地说:“你这个——你这个争权夺势的女人!你利欲熏心,你被权力迷了眼!”
罗璇坐着不动,抬脸看着他:“我只活在当下。”
两人在刺眼的白光下,都沉默了。
片刻后,江明映的拳头依旧紧紧攥着,但他克制着自己,重新坐回桌前。
江明映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识时务,且能很好地管理自己的情绪。
“服务生。”他扬手喊人,“关灯。”
江明映把蜡烛重新摆回两人中间,给罗璇斟酒。
光线渐渐昏暗下来。热热闹闹的鲜花,馥郁的香气,扑在人的脸上。花开得那么盛大,而边缘已经呈现出衰败的青痕。
万事万物都抵不过盛极而衰。
江明映伸出手,用力按住罗璇的手。罗璇抽了几次,却无力挣脱。
他仔细看着对面的罗璇。她比起上一次见面,更丰腴了些,更强壮了些,往日亲和圆润的面孔染上些说一不二的强势,如同一座巍峨的山。
江明映松开手,轻轻按了按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