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手啊。”娇姐说。
玻璃杯推给祝峻,团团白烟后,他的面孔时隐时现。
罗璇不急着开口,祝峻也不急着开口。
长久的沉默后,白烟渐渐散了,祝峻的黑色眼睛在对面,定定地看着她。
祝峻突然上门,罗璇感觉眼前的玻璃杯烫手到不行。
这段时间,她迟迟没有批复祝峻下一季度的供应方案,主要是没钱。祝峻又发了几版方案过来,依旧石沉大海。
罗璇用指尖碰了碰玻璃杯,指尖很快就被烫红了。
祝峻垂眼,看着眼前仅有的一杯茶——以前还有配套茶点——他了然地抓起杯子,一饮而尽。
罗璇给他续水,哂笑:“是我该说抱歉,罗桑厂降本增效,把茶点的支出砍掉了。只好请你喝一肚子水。”
祝峻笑了笑,好半天没说话。
罗璇又开始觉得烫手。
但祝峻不知是不怕烫,还是根本不觉得烫。他端杯啜饮后,体面地说:“茶不错,很香。什么茶?”
罗璇报了个名字。
祝峻点头:“我知道,是你们之河茶县的茶,在网上挺有名气。”
“网上的名气有什么用,没销量。”罗璇又给他续上,“茶县的贫困帽子怎么都摘不掉,之河打脱贫攻坚战,要求企业助农,罗桑厂和茶县的茶厂点对点扶贫,我批了一笔钱去采购,这茶叶,才能进你的嘴。”
她补了句:“现在我后悔了,采购茶叶的钱应该省下来的。”
祝峻笑:“这笔钱是政治任务,你必须花,怎么能省。”
“但现在这个经济形势,我总要考虑以后。”罗璇说。
祝峻注视着茶杯:“我慢慢琢磨出你话里话外的意思了。你拖着我的方案,就是不想付款。”
罗璇用指尖轻点玻璃杯。
她就是要杀价的。祝峻既然听出来了,她不动声色地继续。
“如果网上的名气不能变成钱,那名气有什么用?”罗璇用指尖传来的烫意冷静自己,“你知道名气怎么变成钱吗?”
祝峻轻轻推开茶杯:“既然省市都有相应政策,那么,借助更高层面的力量与资源,总有脱贫的办法。”
“互联网没办法吗。”罗璇说。
祝峻把茶杯又推远了些:“我不懂茶叶。”
罗璇伸出手,阻止了祝峻的动作:“我指的不是茶叶。”
祝峻沉默,露出一点捉摸不定的微笑。
“我知道,你倚仗我们罗桑厂与罗桑县的名气,拿到了一大笔融资,扩大了规模。”罗璇把茶杯推回祝峻面前,“坦率地说,我认为你沾了我们的光。”
祝峻垂眼注视茶杯:“所以?”
罗璇指着茶杯说:“既然你沾了我们的光,那我要求你回馈。你想更上一层楼,就必须有新的行动。”
祝峻点头:“我提交的方案已经写明,我希望和祝胜男的团队联动,结合公关效应,帮你们做品牌。你们现在,别提品牌了,在网上的名声和口碑都很糟糕。”
他说完以后,罗璇沉默地看着电脑,没接他的话。
办公室里一时间很安静。
罗璇说:“坦率地说,人人都说互联网好,你也告诉我互联网好,我也知道互联网好。不过呢,道理我懂,我也砸钱下去做,但罗桑厂经济吃紧,我看不到回头钱。”
祝峻平和地说:“从当前的营收来看,罗桑厂是有盈利的。互联网经济还在摸索阶段,你太急了。”
“太少了。”罗璇指着茶杯说,“做内销,还是做零售,以现在的利润,和现在抄袭的强度,让我觉得这是个亏本的买卖。”
祝峻点头。
“祝峻,我不要那套虚无缥缈的政绩工程。我要你给我解决方案。”罗璇斩钉截铁地开口,“第三季度和第四季度,我要看到回头钱。”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对你的营收指标负责?我们是你的互联网供应商,我们不是销售,你要考核我们的营收业绩?”
“我们是战略合作伙伴,不是吗。我的战略目标是钱,希望你也如此。”
“你的要求很无礼。”
“当然。我是个商人,叫好不叫座的事我不做。你们前几天来汇报的服务思路我很不满意,请重新做给我看,投入比例也需要重新约定。否则,明年的合同就不续签了。”
罗璇的话没有余地,但祝峻依旧沉稳。
“不续签是什么意思。”
“你不做,有得是人做。现在互联网企业如雨后春笋,我们重新招标,大家公平竞争上岗。”
罗璇以为祝峻会发怒,但他没有。
祝峻盯着罗璇,又露出捉摸不定的笑容。
他慢慢说:“罗桑厂一无所有的时候,是我和我的团队,all-in你们,我抵了两套房又贷了款,扩大团队,垫钱帮你们做出‘互联网+’亮点,你们才有资本和江西共青城抢生意,才拿到羽绒服订单。是我帮你,罗桑厂才能越做越好,但现在你向我提这种不合理的要求。”
罗璇的语气里带着点强硬:“你是小公司,你需要一个效益最大化的项目,又有宣传效果,又有政治背书。我是你最好的选择。而且你已经拿到了你想要的,你出了名,拿了融资,又和一些领导攀上了关系。我们各取所需。如今,初始阶段已经过去,下一个阶段,我有新的需求,我要看你有没有新的本事。”
祝峻轻轻“啊”了声:“罗璇,前两个季度你甚至只付了我20%的首款,至今没给我结款。现在就要过河拆桥。你要压着我的回款,让我答应你的不平等条约。”
罗璇平静地说:“按照合同约定,我们的账期是一年。”
祝峻了然:“原来你想摆我一道。当时罗桑厂那样的情况,你当时是怎么和我说的,让我all-in,我们是战略合作伙伴,我是基于长期合作的前提下才允许你账期一年——”
“你也摆过我一道。还记得吗?你如何让我签不平等劳务合同,让我仲裁,利用我测试合同严密度?”罗璇打断他,“祝峻,我是你一手带出来的,我可以叫你一声老师。”
罗璇仔细留意他的神情。
忽然,祝峻笑了:
“商业场上,你不可能因为私人感情就用这么大成本来报复我。我没这么大魅力,你也没这么蠢。”
罗璇脸色微变。
祝峻没什么情绪地分析:“你在重新提醒我,我们之间有过一段感情,而且是我对不住你——你先激怒我,降低我的判断,又提起我们的感情,试图让我内疚——很好的谈判手段。”
他看着罗璇。
“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还没等罗璇开口,祝峻毋庸置疑地说:“你在掩饰。”
“罗璇,罗桑厂要破产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