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烈日炎炎,热浪翻腾,天空像是一个巨大的蓝色玻璃罩子反扣在大地上,洁白的云朵在里面悠悠漂浮。
盛夏的午后,整座世界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炉。
“阿姐,我回村子了。”
穿着一身轻柔滑顺的绸布长袍的陈及冠对着灶房里的陈招娣喊了一声。
陈招娣走出来,劝道:“待在县里多好,你回了村,也没个人给你洗衣煮饭。”
冠哥儿的县学放了秋假,距离院试也只有两个月的时间,所以他要回村,在院试前,将全副身心都放在功课上。
陈及冠笑笑,“无妨,村里族人在呢,村里学得更踏实些。”
宁县的小院虽然不错,但陈及冠还是更喜欢小池村,在山水环抱中,心绪总会变得像湖水一样平静。
这也是陈及冠为什么一定要回村子的原因,他喜欢这片土地。
陈招娣也没多说,只是想着能不能将食肆交给村里族人打理,自己回去陪着小弟。
陈及冠将一顶草帽戴在头上,遮住刺眼阳光,随后将包袱放在马鞍的挂钩上。
宝剑弓箭丝毫不少,随后握着缰绳,牵着青葱马朝县城外面走去。
出了城门,他立马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青骢马很灵性的迈开粗壮四肢,热气不断打在脸上,两旁的风景也快速后退。
仅仅才六月,天气便炎热的不行,官道两旁的树木,原本枝繁叶茂,此刻也被晒得没了生气。
树叶微微卷曲,蝉在枝头声嘶力竭地叫着,那一声声蝉鸣仿佛是对酷热的抗议。
池塘里的水被晒得温热,荷叶打着卷,荷花也少了几分夏日初绽时的娇艳。
水面上,几缕水汽缓缓升腾,空气都似乎被这高温扭曲。
等青骢马奔驰到小池村的时候,已经热的口吐白沫,不断喘着粗气,马背上的陈及冠也是满头大汗。
和村里族人简单寒暄一会儿,便将青骢马牵到青砖小院,小院的堂屋传来郎朗读书声,听着格外悦耳。
陈及冠没打扰村中孩童启蒙识字,而是将青骢马安置在马厩中,随后打了几桶水,直接浇在马匹身上,给它备好上好的草料。
青骢马舒爽的打了个响鼻,马尾飞快甩动,一边享用美食,一边任由陈及冠给它刷马鬃。
小院的动静终究还是吸引了郭和,他穿着一身青色长袍走出来,脸蛋要白净不少,身上的书卷气更重,隐约间能看见一丝威严,越来越有一个夫子的样子了。
“陈兄,你何时回来的?”
陈及冠将最后一桶水倒在青骢马身上,用细葛布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随口道:“才回来的,县学昨日放了秋假,我便回来了,你继续讲课便是,不必理会我。”
郭和点头,回到了堂屋。
陈及冠有些嫌弃身上的汗水,没有经过堂屋,而是穿过走廊,朝后院走去,用冷水冲洗了一下身子,换了一身衣裳。
收拾好,一身清爽的坐在前院的树荫下的躺椅里,旁边还有一盘糕点和一盘瓜果。
就在这时,院门口走进来一个年轻姑娘,穿着粗布麻衣,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皮肤有些黑,五官也平平无奇。
这姑娘看见院子里的陈及冠,眼里先是闪过惊艳,随后不知所措的低头,不敢靠近也不敢后退。
陈及冠疑惑看着他,语气温和,“姑娘,你不是小池村的人吧?”
小池村所有人他都认识,眼前这个姑娘他敢肯定没有见过。
姑娘张张嘴,用益州方言小声道:“公子,俺听不懂你说的话。”
陈及冠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自己说官话倒是说的顺口,回了村里居然还说官话。
他用益州方言又问了一遍,姑娘这才摇头回道:“俺不是小池村的人,俺是跟着郭和来的。”
陈及冠更好奇了,“郭和?他是你什么人?”
姑娘红了脸,只是皮肤黝黑看不出来,“郭和......是俺男人。”
陈及冠愣了一下,目光复杂,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但每次都有些心情复杂的感觉。
十五六岁的年纪,就成亲生子,建立起了小家庭,这在他前世是完全不敢想象的。
陈及冠没再多问,只是道:“小生陈及冠,乃是郭兄至交好友,此前未见过嫂嫂,嫂嫂莫要怪罪。”
姑娘听见这么文绉绉的话,更加不知所措,嘴唇蠕动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回什么。
陈及冠笑了一下,“你自去忙吧,不必管我。”
他拿出一本书籍,躺在躺椅上,自顾自看了起来。
姑娘怯生生看了他一眼,绕开他朝小院里面走去。
不一会儿,私塾放学,陈姓孩童一个个欢快的从堂屋跑出来,一眼便看见他,当即兴奋围了上来。
陈及冠欣慰看着这些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孩子,一个个穿着用粗布裁剪成的长袍,眼神清澈,叽叽喳喳说着学了些什么。
这些孩童,都是他们陈家族人未来的希望。
陈及冠也不吝啬,将一些果脯拿出来,让他们分食,随后让他们赶快回家,免得家中父母担心。
孩童们一哄而散,随后郭和拉住刚才的姑娘走过来,带着歉意道:“陈兄,内人可有冲撞到你?”
陈及冠皱眉故作不喜,“郭兄,你说的这是何话?嫂嫂如此规矩,怎会冲撞于我?”
他也有些无奈,郭和这人,从一开始认识的时候,就有种把自己放在低人一等的感觉,生怕惹了他不喜似的。
郭和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解释道:“陈兄,还未同你说,这是我内人,翠花,和我一个村的人,现如今在村子帮你打理水塘,做些上不得台面的活计。”
陈及冠露出一个温和笑容,声音如沐春风,“翠花嫂嫂你好。”
翠花低着头,小声道:“公子好。”
眼前的俊美少年对她来说就像是天神般的人物,好像看一眼都是冒犯。
郭和宠溺看了身边人一眼,“内人性子腼腆,陈兄莫要怪罪。”
陈及冠揶揄看着他,“小弟真要怪罪了,成亲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知小弟,莫非一杯喜酒也要吝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