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牛满脸愁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素云啊,你去屋里看看家里还剩些啥,能凑出点吃食不。”
“唉,今年这水稻全死了,颗粒无收,下半年咱一家老小可咋过哟!”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牛素云听了,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家里哪还有什么余粮啊,虽说李大牛和李周氏住在一起,还没分家,可这日子过得却紧巴巴的。
李周氏那老太婆,心狠得很,硬性规定几个儿子每个月都得给她上交两斤猪肉和十斤粮食。
家里是金桂香管家,可她管家的本事,就是克扣大家的口粮中饱私囊。
平日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桌上就只有如汤水一般的稀粥,稀得能照出人影来。
一个月能吃上一两次肉食,都算是稀罕事儿了。
至于其他的吃食,都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估计都进了金桂香和她那两个宝贝儿子的肚子里。
看看李多财和李多福那圆滚滚的身材,就什么都明白了。
李家一共有六个小孙孙,除了李多财和李多福这两个被金桂香宠上天的,其他几个都瘦得皮包骨头。
明明正是孩子们长身体、发育的年纪,个头却比同村的孩子矮了一大截,看着就让人心疼。
老四家的媳妇张月娥,也是个没心没肺的。
她生了两个女儿,在李周氏和金桂香这儿没少受欺负,可她却一点都不上心,整天嘻嘻哈哈的,好像什么事儿都跟她没关系似的。
在她眼里,那两个丫头片子就像两根草,根本不值得她操心。
最可怜的是两个女娃饿得眼睛发绿,常常在厨余堆里扒拉菜帮子充饥,更有几次她半夜起来,看见过两个小丫头跟门口的大黄狗抢食。
牛素云是个心软的,哪怕自家也过得不好,偏生还要照顾老四家的两个丫头。
只是张月娥最大的心思就是如何占自家的便宜,让她不堪其扰。
毕竟李周氏和金桂香凶得很,柿子得挑软的捏,张月娥也就死死捏着牛素云这个软柿子。
牛素云默默转身走向屋里存放米缸的角落,她双手颤抖着将米缸抱了出来,轻轻放在李大牛面前。
李大牛伸长脖子往米缸里一瞧,只见缸底只铺着薄薄的一层米,星星点点,少得可怜,这点米,一家四口怕是撑不了几天就得断炊。
李大牛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嘴里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纠结与挣扎,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缓缓开口:“素云,你看……咱娘每个月都要求上供两斤肉和十斤粮食,这眼瞅着日子就要到了,家里这情况实在是拿不出来啊。要不……要不把你头上那根银簪当了吧,那簪子看着成色还不错,应该能换些钱,先把这关过了再说。”
牛素云一听,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头上的银簪,这银簪是她母亲送给她的唯一念想,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小心珍藏着,平日里都舍不得戴,只有在重要的日子才会拿出来戴上。
此刻,听到李大牛说要当掉它,她的心里一阵刺痛,眼眶也不由自主地红了。
李大牛见牛素云不说话,心里一阵愧疚,他连忙拉住牛素云的手,眼神中满是诚恳与祈求:“素云,我知道这簪子对你意义重大,可眼下实在是没办法了。你放心,等以后日子好过了,我一定想尽办法把它赎回来,绝不让你受委屈。”
牛素云别过脸去,一滴泪砸在米缸沿上。
李大牛也是个孝顺的人,夹在自己和母亲之间,左右为难。
这只银簪子是她娘临死前塞给她的,说是留给她最后的保障和体面。
家里再穷再苦,也给女儿配了银饰,让她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可以换些银钱自保。
现在,连这点体面都要保不住了。
牛素云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那根银簪在她指间闪着冰冷的光。
她猛地将米缸砸在地上,陶片四溅,几粒米像眼泪般滚落。
“赎?你拿什么赎!”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嘶哑尖利带着一丝绝望,“这些年你娘要肉要粮,哪回不是从我们嘴里抠出去的?只有你每个月按时给,三哥和五弟每个月按时交了吗?”
“是我们一家人,养活了整个李家十三口人!”她一把扯下银簪,发髻散开像崩溃的堤坝,“元宝饿得半夜啃枕头,招娣瘦得能看见身上的肋骨!可你那两个好侄儿呢?腰上的肉都快溢出来了!”
李大牛想去拉她,却被她甩开。
牛素云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癫狂:“去年你说等春耕后,前年你说等猪出栏……你说总归要让我们娘仨过上好日子!可现在呢!现在一家人都快要饿死了,你却还想要动我娘的遗物?”
她狠狠把银簪拍在桌上,“不如把我们都卖了,好供养你娘那座吃人的菩萨!”
院子里突然死寂,只剩牛素云剧烈的喘息声。
她瘫坐在米缸碎片旁,散乱的头发盖住了满脸的泪。
呜呜咽咽的抽泣声在李家大院回荡。
李大牛猛地站起身来,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双目通红,双手疯狂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发出低沉而又痛苦的嘶吼。
他开始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踱步,脚步凌乱而又急促,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出他内心深处如潮水般汹涌的痛苦。
“我天天起早贪黑地去地里干活,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可到头来呢?家里还是揭不开锅,孩子饿得面黄肌瘦,媳妇也跟着我受尽委屈。我娘要的东西,我拿不出来就是忤逆不孝;可我要是拿出来了,咱们这一家子又该怎么活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此时金桂香正和自己丈夫李大马在屋里亲热,被这突如其来的吵闹声搅了兴致。
她满脸不耐烦,一边嘟囔着“真晦气”,一边匆匆穿上衣服,朝着李大牛所在的厢房走去。
正屋里传来金桂香尖细的抱怨:“大中午的嚎丧呢!”
木门“吱呀”一声,她裹着件桃红肚兜探出头来,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潮红。
东厢房窗纸上,张月娥的影子正慌忙把两个瘦小的丫头往被窝里塞。
两个丫头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了,小小的身体在被窝里微微颤抖着。
李大狗就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对自家的兄嫂和娘亲之间的矛盾视若无睹,拿着补丁满满的被子遮住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