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温度,如同烙铁,灼烧着他的心,比任何刀剑都来得疼痛。
他终于忍不住了。
在一片相对安全的密林深处,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不由分说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那怀抱,坚实而温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声音沙哑得厉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歉意:
“玲珑……”
一声“玲珑”,是前世他对她独一无二的昵称。
是彻底撕开所有伪装的钥匙。
沈禾的心,在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彻底崩塌。
“对不起,玲珑……”
“对不起……”
“瞒了你这么久。”
沈禾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着,没有推开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眼泪流得更凶,很快便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下一刻,她伸出双臂,用力地,紧紧地回抱住他。
这个动作,表明了一切。
纵然有欺骗,纵然有隐瞒,可在知晓一切真相之后,她选择的,是与他共同面对。
此刻,千言万语都已多余。
两人在这追兵环伺的危机之下,紧紧相拥。一种超越言语的谅解与默契,在沉默中悄然达成。
许久,萧景迟才缓缓松开她,抬手,用带着薄茧的指腹,为她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
他的眼神,已经重新变得坚定如铁。
“先解决眼前的危机。”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郑重承诺。
“以后……我用一生,向你赔罪。”
沈禾看着他眼中不容错辨的痛惜与决绝,终于,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反手,更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
这一次,掌心相贴,十指紧扣,十指紧扣的温度,仿佛给了彼此无穷的力量。
在这片刻的温存之后,萧景迟眼中的柔情迅速被锐利所取代。
他看向沈禾,声音低沉而急促。
“我们分头行事,京中必须有人接应。”
沈禾用力点头,此刻的她,再不是那个需要他护在身后的娇弱闺秀。
“我明白,周砚安!”
萧景迟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不起眼的玄铁扳指,塞进沈禾手中。
“这是我的私印,只有他认得。”
他转身,对着黑暗中一个瘦削如猴的身影沉声命令。
“猎鹰!”
“属下在!”
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单膝跪地。
萧景迟将扳指交给他。
“拿着它,不惜一切代价,天亮之前,送到周砚安手上!告诉他,京城戒严,宫中有变,让他便宜行事!”
“是,少主!”
猎鹰接过扳指,身形一闪,便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里。
沈禾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握紧了萧景迟的手。
“我们呢?”
萧景迟眼中闪过一抹寒光,遥望京城的方向。
“我们,去闯一闯这龙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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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京城。
刑部书房,书房的灯火依旧亮着。
周砚安正对着京城防卫图,眉头紧锁,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这几日,城中气氛诡异,九门守将多被替换,宫里的消息更是半点都透不出来。
处处都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鸟鸣。
“三长两短。”
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周砚安脸色一变,猛地起身推开窗。
一道黑影如夜枭般悄然落下,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枚玄铁扳指。
“周大人,少主有令!”
周砚安瞳孔骤然一缩!
这扳指……是六皇子萧景迟的私印!
他怎么会……
来不及细想,他接过扳指,沉声问道。
“殿下在哪?有何吩咐?”
猎鹰语速极快地将萧景迟的命令复述了一遍。
“京城戒严,宫中有变,让您便宜行事!”
宫中有变!
这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周砚安的心上!
他瞬间明白了所有。
“好一个萧明澜!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眼中怒火翻腾,但神情却愈发冷静。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对着书房的暗格连击三下。
两名心腹校尉应声而出。
“大人!”
周砚安的声音冷得像冰。
“传我将令!召集所有信得过的弟兄,以彻查走私、缉捕要犯为名,立刻接管东、西、南三门的夜间巡防!”
“是!”
“另外,去城西的‘意外’失个火,再让城南的泼皮打一架,动静越大越好!”
校尉一愣,但立刻反应过来。
“大人的意思是……声东击西?”
周砚安冷笑一声。
“我要让萧明澜的人,变成没头苍蝇!”
“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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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养心殿。
殿外,萧明澜的母亲婉嫔,正带着一众心腹太监宫女,将寝殿围得如铁桶一般。
她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对着殿门吩咐。
“都给本宫听好了,陛下龙体抱恙,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探视,违令者,杀无赦!”
“是,娘娘!”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女声,如碎玉冰珠,穿透了夜的寂静。
“娘娘好大的威风,连太医院为陛下请脉,也要拦吗?”
众人回头,只见太医院院判楚玥,提着药箱,一身素衣,正俏生生地立在不远处,眼神冷如冰霜。
单贵妃脸色一沉。
“楚玥?本宫说了,陛下已经歇下,谁也不见!”
楚玥缓步上前,不卑不亢。
“陛下已三日未早朝,也三日未曾传召任何太医。为人臣子,为医者,臣女心忧陛下龙体,今日,这脉,我请定了!”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婉嫔怒极反笑。
“放肆!来人,给本宫把她拿下!”
几名太监刚要上前,楚玥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
“阻拦太医为君父诊病,形同谋逆!你们谁想试试?”
那冰冷的眼神,让太监们齐齐打了个哆嗦,竟无人敢再上前一步。
楚玥不再理会气得发抖的单贵妃,提着药箱,径直走向寝殿大门。
“拦住她!给本宫拦住她!”
婉嫔尖叫道。
可楚玥的步子,没有丝毫停顿。
她一把推开殿门,在婉嫔惊怒交加的目光中,决然地闯了进去!
一入寝殿,一股诡异的甜香扑面而来。
龙榻之上,皇帝面色灰败,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可闻。
楚玥心中一沉!
这不是病,是毒!
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手指迅速搭上皇帝的脉搏,脉象沉、迟、细、微……是中了慢性牵机毒的迹象!
她目光一扫,落在床头那碗早已冷透的莲子羹上。
她毫不犹豫地从发间拔下一根银簪,探入羹中。
再拔出时,银簪的尖端,已然一片漆黑!
就在此时,婉嫔也冲了进来,看到这一幕,顿时面无人色!
“贱人!你敢!”
她嘶吼着,疯了一般冲过去,伸手就要打翻那碗莲子羹!
“抓住她!”
楚玥一声清喝!
殿内屏风后,猛地冲出两名早已埋伏好的太医院老医士,一把将婉嫔死死按住!
“刘院使!你们……你们竟敢背叛本宫!”
婉嫔难以置信地尖叫着。
被称作刘院使的老者痛心疾首。
“娘娘!回头是岸吧!毒害君父,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啊!”
楚玥看也不看她,立刻打开药箱,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手法快如闪电,稳如泰山,对着皇帝头顶的几处大穴,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施针,喂药。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半柱香后,龙榻上的皇帝,手指猛地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缓缓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一丝清明,终于回到了他的眼底。
他看到了楚玥,看到了被制住的单贵妃,看到了那碗黑了簪尖的莲子羹。
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一股滔天的怒火,从这位帝王的心中燃起!
“逆……逆贼!”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气血上涌,剧烈地咳嗽起来。
楚玥连忙为他顺气。
“陛下息怒,龙体为重!”
皇帝颤抖着手,指向一旁的笔墨,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杀意与决断。
“笔……拿笔来……”
楚玥立刻会意,取来纸笔。
皇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起狼毫,蘸满朱砂,在明黄的圣旨上,写下两个血淋淋的大字。
——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