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京城,偌大的客厅里,陈朔独自窝在宽大灰色沙发上,盯着电视。
窗外,细碎雪花飘舞,宛如轻盈白羽。
他拉开厚重的深蓝窗帘,望见外头雪光映着路灯,昏黄中白茫茫一片,寒意逼人。
屋内却截然不同,暖气开得足,空气干热,隐隐让人躁动。陈朔穿着松垮的浅灰睡衣,前襟敞开,露出胸口,懒散地靠着抱枕,手握遥控器,百无聊赖地换台。
平时家里热闹,有林悦和乐儿,偶尔还有华若楠叽喳拌嘴。如今乐儿早早睡了,只剩他一人,空荡荡的客厅让他微微不适。
他感慨,习惯的力量真强大。
重生后,他和林悦形影不离,情感依赖日深自不必说。
连华若楠那找茬女,在这住了段日子,天天斗嘴,现在猛然不在,竟觉少了点什么,像罗宋汤里没放洋葱。
一个人再伟大,也需要情感慰藉。
尤其是刚和林悦视频聊了会儿,说了些夫妻间的私密话题,让他现在感觉暖气一烘,更觉燥热。
要不上网找部东洋艺术片?
念头一闪,陈朔摇摇头,否了想法。
他的自制力向来强,况且林悦过两天就回,何必呢。
他换了一圈频道,综艺聒噪、剧集无趣,杂七杂八看一点又换,最终翻到点播台。
家里的网络机顶盒能点老电影,需开会员,价格不贵,几块钱的事儿。
他浏览片单,选了部港岛老片,讲香港黑道恩怨。
电影开场:夜色笼罩港岛,维多利亚港波光粼粼,霓虹灯闪烁,九龙一角的破旧码头边,昏黄路灯下,几名纹龙画虎的混混叼着烟,靠着锈迹斑斑的栏杆,低声商量着交易。远处,一艘快艇划破海面,引擎轰鸣,船上黑衣人冷脸持枪,夜风掀起他的风衣,紧张气息扑面而来。
而就在此时的港岛,新界一处传统渔港。
古老的木屋和砖楼挤在狭窄街道,墙面斑驳,码头边渔船晃荡,网具散乱堆着,海水腥味混着柴油味飘散。
有马达的声音从夜色中传来,余普坐着电动小船靠近,他穿着黑色长裤,深绿色运动衣,外套拉链半开,头戴黑色棒球帽。
与别人故意斜戴的潮范儿不同,余普的帽檐端正如军帽。
岸上,两个穿黑t恤的年轻人挥手喊:“普哥,这边!”
余普眯眼,跳上码头,帽檐阴影下,目光如同黝黑深井中燃烧的火焰。
一个小弟凑近余普,低声道:“普哥,烂牙带了十几个睇场小弟,在‘五花’等着。场子外头有多少人看不出来,咱们人少,探听不到底细。”
余普面无表情,帽檐下眼神冷峻,淡淡道:“没事,带路。”
“五花”就是五花斋,是这渔港一处老茶楼,开了几十年。原老板早年举家移民加拿大,留下这茶肆,请了本地厨师撑着,如今却变了味,成了字花档和收数的地方。
港岛俚语里,字花档是民间赌档,收数是追债。在这渔港,谁拿下五花斋,谁就掌管这片赌档。
余普刚来港岛时,懵懂听不懂这些黑话,如今却已经门清。
他带两名小弟步行穿过窄街,来到五花斋。
门口两个凶悍小弟拦住,上下搜身,确认无武器后,斜眼道:“上去吧,烂牙哥在里头等你。”
余普点头,迈步上木楼梯,吱吱声响。
茶楼内,红木圆桌散布,墙上挂着泛黄的粤剧海报,角落竹笼堆叠,蒸气袅袅,点心香气混着烟草味。
吊顶老风扇慢转,昏黄吊灯晃出光影,地上青砖磨得光滑,十几个纹身壮汉散坐,叼烟瞪眼,气氛紧绷。
最里头一张圆桌,麻将散乱堆着,白底红字的牌面凌乱,桌上还有几盒饭,筷子插在米上。
烂牙坐桌前,三十多岁,瘦脸凹腮,一嘴黄牙参差不齐,烂得像被虫蛀,穿花衬衫敞开,露胸口青龙纹身,手里端着盒饭,豉汁排骨混白饭,油光闪闪,正吃得啧啧有声。
他抬眼见余普,咧嘴冷笑:“大陆仔,来了几天,八达通卡都没办下来,就想当过江龙?我去你妈的!”
他猛地一挥,盒饭劈头盖脸朝余普砸去,排骨和饭粒飞溅。
余普两小弟怒而欲动,旁边的壮汉立刻摁住他们肩膀,动弹不得。
余普面不改色,抬手掸掉肩上饭粒,沉声道:“烂牙哥,没八达通卡,我最多不坐地铁巴士,但饭总要吃。过来是希望你赏一口。”
烂牙嗤笑,筷子一扔:“妈的,在港岛最简单是吃饭,最难也是吃饭!你去码头找零活,能吃一天;牌档睇场子,也能吃一天;连大陆来的靓女,在旺角当楼凤都能吃上饭,可都靠本事!你有啥本事?”
余普站直,语气平静:“我没啥本事,就老板信任我,委托我来办事。五花这牌档,问题多,管理乱。杀肥羊、涸泽而渔,坑客太狠;还有出老千,牌局不公。做生意要讲信用,牌档自己出千,路走不长的。此外收数也很乱,利息高得离谱,根本没有章程,随意压人,迟早惹出乱子······”
烂牙愣了愣,眼神像看傻子,哈哈大笑,转头对手下喊:“来来,弟兄们听听,这位余哥要将咱们五花牌档打造成世界五百强!你们激不激动?以后你这帮烂仔变白领,拎电脑在中环上班啦!”
周围壮汉一片哄笑,拍桌叫嚣,气氛嚣张。
烂牙眯眼盯余普,嘲道:“这么犀利,你老板是谁呀?”
余普顿了顿,淡然道:“我们老板叫乐姐。”
他身份在大陆被通缉,不敢提陈朔,怕给陈朔惹麻烦,便借乐家超市的“乐”字。不叫“乐哥”,而称“乐姐”也是为了混淆视听,让有心人查不到陈朔头上。
烂牙夸张一仰,怪叫:“女老板?来五花干啥?牌档不是女人干的,要不要我给她介绍家店当楼凤?生意不好,我们可以去给她捧场啊,包她有饭吃!”
小弟们又是一阵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