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甘宁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虎目,李嗣业却是不闪不避,脸上那高深莫测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兴霸,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平静。
一旁的鞠义,冰冷的手依旧搭在甘宁的手腕上,他没有说话,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与思索,转为了一丝了然的精光。
他似乎,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甘宁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又看到李嗣业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的怒火稍稍压下,但语气依旧生硬无比:“好!我倒要听听,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若是说不出个子午卯酉,今日休怪我甘兴霸翻脸不认人!”
李嗣业微微颔首,缓缓走到沙盘前,拿起了一支小小的黑色令旗,那令旗代表的,正是徐州之主,江南道都督祁振。
“要解释我的计策,须得先从一个人说起。”
李嗣业的目光扫过二人,沉声道:“此人,便是祁振。”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用蜡丸密封的密信,这是由潜伏在徐州城内的锦衣卫千户荀明,加急送来的情报。
“荀明千户,已在徐州潜伏半年有余,他对祁振的评价,只有十六个字。”
李嗣业将密信展开,一字一顿地念道:
“眼高过顶,志大才疏。为人骄狂,胆小如鼠。”
短短十六个字,让甘宁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鞠义眼中那了然的精光则更盛了三分。
李嗣业将令旗重重地插在徐州州城的位置上:“荀明说,祁振此人,平日里最看不起的,便是在前线苦战的王坤和阎真,总认为自己才是北玄第一名将。他最大的优点,是高傲;而他最大的缺点,便是空有高傲,却没有与之匹配的真才实学。”
“如今,他麾下的‘智将’刘劲兵败身死,门户重镇乐昌府一夜易主。这个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你们认为,以他的性格,第一个反应会是什么?”
李嗣业的目光,落在了甘宁身上。
甘宁不是蠢人,他只是性如烈火。当李嗣业将前提铺垫到这个份上时,他脑中那根紧绷的弦,瞬间通了!
他失声惊呼:“他不会坚守!他会觉得这是奇耻大辱!会暴跳如雷,会立刻点齐兵马,倾巢而出,想要一举夺回乐昌府,来证明他比刘劲、比王坤、比阎真都要强得多!”
“不错!”李嗣业赞许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狐狸般的狡黠。
“而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他拿起代表甘宁破浪军的蓝色令旗,沿着沙盘上那条贯穿徐州的水路,猛地向北一划,直直地插在了祁振那面黑色令旗的身后!
“祁振出城,州城必然空虚!届时,兴霸你的八千破浪军,便可趁机沿水路北上,如一柄尖刀,直插敌人心脏!打他一个回马枪!”
“而州城之内……”李嗣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荀明千户麾下,尚有八百精锐锦衣卫早已整装待发。只要你的大军一到,他们便会从内部响应,里应外合,为我军夺下城门!”
一石三鸟!
此计一出,大堂之内,再无半点质疑之声,只剩下甘宁那越来越粗重的喘息。
他那双虎目之中,愤怒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狂热与兴奋!
这计策,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太对他的胃口了!
“妙!妙啊!”甘宁一拍大腿,兴奋地吼道,“如此一来,我们非但不是暴露自己,反而是将自己当成了诱饵,引诱祁振这条大鱼出洞!而真正的杀招,却是俺的破浪军!”
鞠义此刻也终于开口,他对着李嗣业,心悦诚服地长长一揖。
“主帅此计,将人心、地利、天时算计到了极致。既避免了我军攻打坚城的巨大伤亡,又将我军兵力不足的劣势,转化为了可以迷惑敌人的优势。某,彻底拜服。”
李嗣业坦然受了他这一礼,随即神情再次变得严肃。
“但此计,依然有风险。我们必须对细节进行最后的推敲。”
他看着甘宁:“兴霸,从乐昌府水路至州城,需要多久?”
“回主帅!”甘宁此刻早已进入了状态,“顺风顺水,一天一夜,足矣!”
李嗣业又看向鞠义:“鞠义将军,祁振大军若从州城出发,抵达乐昌府城下,需要多久?”
“祁振大军以步卒为主,急行军,最快也要三日。”鞠义精确地答道。
李嗣业点了点头,心中已然有了定数。
“好!那便如此定下!鞠义将军负责散播消息,并在此地布下疑阵,做出要强攻乐昌的假象,拖住祁振的主力!甘宁将军则立刻整备水师,一旦接到祁振出城的确切消息,即刻北上,直取州城!”
“末将领命!”
两位大将轰然应诺,眼中再无半分疑虑,只剩下必胜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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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数百里外的徐州州城,刺史府内,气氛却有些压抑。
徐州刺史于端,正对着他最信任的臂助“林沐”,大发雷霆。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那祁振欺人太甚!”于端气得在书房内来回踱步,他那张平日里总是红光满面的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
“本官好心好意,调拨了一批粮草想要送去前线犒劳将士,他的人倒好,竟在半道上,以‘军粮不可掺杂’为由,将我们的船队给截了!还说什么……说什么让本官管好自己的账本,少插手军务!这是人话吗?!”
在他面前,扮作商界奇才“林沐”的荀明,正低眉顺眼地为他续上一杯热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愤慨与无奈。
“大人息怒,为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他轻声劝慰道,“祁振都督手握兵权,一向骄横,咱们……咱们还是忍一时风平浪静。”
“忍?!”于端一听这话,火气更大了,“本官乃朝廷亲封的徐州刺史,他祁振不过一介武夫!如今倒好,反倒是在本官的地盘上作威作福了!连本官的脸面都敢踩!这口气,我咽不下!”
荀明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精光,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叹了口气,继续拱火道:“大人说的是。只是如今他大权在握,城中兵马尽归他管,就连城防……咱们也插不上手。唉,这批送不出去的货物,眼看就要在码头堆到发霉了。”
“货物”两个字,精准地戳中了于端这个商贾出身的刺史的痛处。
于端猛地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荀明,眼中满是怨毒与不甘。
他与祁振的嫌隙,本就由来已久。一个掌钱,一个掌兵,互相看不顺眼。而荀明这半年来,通过各种商业运作,不断地在暗中激化这种矛盾。
今日这“截货”之事,更是荀明一手策划,让锦衣卫假扮祁振的亲兵,演的一出好戏。
此刻,在于端眼中,祁振已然成了一个不仅要夺他权,还要断他财路的生死大敌。
而眼前这个总能为他排忧解难,还能不断创造财富的“林沐”,则显得越发忠心耿耿,不可或缺。
“林沐啊……”于端长叹一声,语气中充满了疲惫与倚重,“如今这徐州城,本官能信得过的,也只有你了。”
荀明立刻躬身,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大人言重了。能为大人分忧,是小人的本分。”
他的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棋子,已经摆到了它应该在的位置。
现在,只等那股东风,从南面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