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熙然裹着一身氤氲的水汽从浴室出来时,客厅里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静默。
夏禹正坐在餐厅的椅子上,握着茶杯小口抿着温水。而唐清浅则端坐在客厅另一头的沙发里,脊背挺直,手里捧着一本书,姿态优雅得仿佛在拍画报。
两人之间隔着整个客厅的长度,几乎形成了最远的对角线,那股刻意的疏离感,让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陌生的尴尬。
“轮到谁了?”
柳熙然浑身上下只裹着一条浴巾,湿漉漉的发梢还在滴水。她俯下身,几乎将重量压在夏禹的双肩上,嘴唇凑近他耳畔,用气声低语。
温热的气息混合着沐浴露的清香拂过他的皮肤,语气里充满了狡黠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
唐清浅闻声,合上书本站起身。她早已将自己的换洗衣物整齐地放在一旁,此刻便一言不发地拿起,径直走向浴室方向。
夏禹无奈地侧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柳熙然。说实在的,他心底里也不太敢真的和柳熙然同床共枕。
若是以前,尚能凭着意志力把持,但自从尝过那般亲密无间的滋味后,防线便脆弱了许多。柳熙然哪怕只是流露出一点点默许的意思,即便明知唐清浅就在隔壁,他俩也极有可能彻夜“探讨人生”,不用指望睡觉了。
而唐清浅则不同,她尚未跨越那条界限,这层“不同”本身就像一道无形的闸,让他残存的理智尚能勉强运作。
“你觉得...”柳熙然看着唐清浅从自己背后路过,坏笑着用气音对夏禹说,“唐清浅现在这副样子,强装镇定的可能性有多高?”
她故意抬高了一点声音,“欸,你们今晚不会真的打算...?”
浴室门并没有关严,唐清浅清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被水汽氤氲过的、却依旧清晰的危险意味:“怎么?后悔了?”
“没~”柳熙然拖长了语调,笑得更加得意,低头又看向夏禹,眼神意有所指地飘向卧室方向,压低了声音,“就是友情提醒你们,注意‘安全’。”她特意在某个词上加了重音,“家里...有‘存货’吗?”
“女流氓...”夏禹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行了,不打扰你们了,我睡觉去喽。”柳熙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浴巾下美好的身体曲线展露无遗。
对她而言,最傲人的资本根本无需刻意展现,自然流露便已足够动人。
“我觉得...”夏禹深吸一口气,进行了今晚第无数次深刻的自我检讨与风险评估,最终得出了一个悲观的结论,“我今晚睡沙发可能比较稳妥。”
他悲哀地发现,对自己的定力实在没什么信心。以前好歹还有“承诺”和“责任”作为枷锁,约束着自己不能在处理好所有关系前肆意妄为。
但现在...那道枷锁已经松动,被柳熙然敲得稀碎。他一时竟找不到一个足够坚固的理由,来拉住那个可能失控的自己。
柳熙然嗯哼一声,坐在他身边,抢走他手里的水杯,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
唐清浅当然听到夏禹的话,却没有作声。其实她内心同样矛盾交织,也明白眼下绝非一个发生什么的合适时机,一旦越界,后续的麻烦恐怕难以收拾。
只是她那高傲的自尊心此刻正架着她,让她处于一种进不甘心、退又丢面子的两难境地,这才迟迟没有主动开口。
柳熙然看着夏禹这般模样,嘿嘿一笑,觉得有趣极了。她才没这么多心理负担呢!她凑过去,不由分说地在夏禹唇上印下一个带着湿润水汽和清新沐浴露香气的吻,随即啪嗒啪嗒地踩着拖鞋走向次卧。
临关门时,她还特意回头,冲夏禹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道:“注意安全哦~” 然后贴心地将房门轻轻带上,隔绝了外界。
夏禹独自一人坐在餐桌旁,对着空了的茶杯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今晚真的迈出了那一步...
后续的琐碎细节便开始在脑中盘旋:先把唐清浅抱去柳熙然的房间,这边需要更换床单被套,就是不知道这边还有没有多余的备用品....
这些家务琐事向来是谢夭夭在打理,他已经很少留意。至于会不会给唐清浅抱过去后引发第二场...
算了,他揉了揉眉心,决定停止这种无意义的预演。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想这些还为时过早。
正当他出神之际,浴室的方向再次传来声响。门被拉开,唐清浅已快速冲完澡,换了一身睡衣走了出来。
她正用一块干燥的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仍在滴水的发梢。她沉默地将换下的浴巾和衣物整齐地放入洗手台旁的洗衣篓里,然后才抬眼看向依旧坐在餐厅的夏禹,语气平淡无波:
“轮到你了。”
夏禹应了一声,起身走向浴室。
他的冲洗过程也很快,冲散了些许疲惫,也让纷乱的思绪暂时沉淀。当他穿着宽松的t恤和休闲裤,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走出来时,发现客厅的主灯已经被关掉,而唐清浅的身影已经不在客厅了。
他走向次卧,门虚掩着。他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远处路灯的微弱光芒,勉强勾勒出房间里家具的模糊轮廓。
借着这微弱的光线,他能看到床的一侧,被子微微隆起,一个清瘦的背对着他的身影静静地躺在那里,占据了靠窗的那一边,将靠门这侧的空位留给了他。
夏禹无声地走到床的另一侧,轻轻掀开被子躺了下去。两人之间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床垫因他的重量微微下陷,但身旁的人没有任何动静,连呼吸声都极轻。
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他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与自己同款却似乎又更清冽一些的沐浴露香气,混合着她本身那种独特的、带着一丝冷感的体息。
沉默在黑暗里蔓延,并不尴尬,却充满了某种亟待打破的张力。
“还在生气?”最终还是夏禹先开了口。
身旁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几秒,唐清浅清冷的声音才响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我不该生气吗?”
“我知道原因不止一个。”夏禹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但我想听你亲口说最核心的那个。” 他顿了顿,补充道,“关于...‘顺序’的问题。”
黑暗中,他仿佛能感觉到唐清浅的呼吸微微滞了一下。
“夏禹,”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听之下,能察觉到极力压抑的波澜,“我唐清浅,自认在任何方面,都从不比柳熙然胆小,或者说...怯懦。”
她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平复心绪。
“她敢做的,我未必不敢。她敢承担的,我也自信能够承担。甚至在某些方面,我比她更早看清自己的心意,也更早...做好了准备。”她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可为什么...是她先?”
这句话问出来,带着一种罕见的不甘和困惑,与她平日里冷静理智的形象形成了反差。这并非源于对柳熙然的嫉妒,更像是一种...委屈。
在她的认知里,这件事,于情于理,自己都该是第一个。
当初他因为顾雪的事情,尚能用理智强行冷却自己,可为什么在面对柳熙然时,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就溃不成军?
那一刻,他脑海里,可曾有过一丝一毫,考虑过她唐清浅的存在?
“我并没有刻意安排这个‘顺序’。”夏禹坦诚地回答,“和熙然那一次...更多是情感到了一定程度,加上比赛胜利带来的冲动,水到渠成。如果非要说什么原因...或许是因为她表达得更直接,而她的‘时机’也来得更早、更突然一些。”
他侧过身,在黑暗中面向她的方向,尽管看不清她的表情。“这并不代表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或者你敢于迈出这一步的勇气,有任何不如她的地方。清浅,你很清楚,你对我而言,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
唐清浅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知道夏禹说的是事实,柳熙然的性格就是那样,热烈、直接,像一团火,容易点燃周围的一切,包括时机。
“只是...”夏禹的声音愈发柔和,“对于你,我总想着,也应该有一个更郑重、更独一无二的时刻。”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这是一个无声的邀请,而非强硬的占有,“我现在对你,没有任何理由,也生不出一丝一毫推开你的念头...可是,我私心里认为,有些事,一些独属于我们的‘仪式感’,会让这份记忆变得更加珍贵和完美。”
唐清浅在黑暗中微微僵持了片刻,那点委屈和固执还在心间盘旋。
但最终,她还是顺着了他手臂那温柔而坚定的力道,缓缓地、带着点不情愿却又无法抗拒地,靠进了他的怀里。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刚沐浴过的清新气息,奇异地安抚了她心中那团乱麻。
“不必这么着急,不是吗?”夏禹感受到她身体的放松,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我已经在这里了,跑不掉的,对吧?”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为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走到了这一步。现在,就算你想推开我,我也绝不会松手了。”
他将这些最核心、最能安抚她不安的承诺清晰地摊开。直到感觉怀中的人彻底松弛下来,那份无形的委屈似乎被这坚实的承诺慢慢融化,他才继续耐心地,去熨帖她心中那些因“顺序”而产生的、细微的褶皱。
“清浅,你追求的不是简单的先后,而是独一无二的‘专属’,对吗?”
他感觉到她轻轻动了一下。
“熙然的那个时刻,属于球场、汗水和即兴的狂欢。它热烈,带着青春的莽撞。”他的指尖轻柔地梳理着她披散在枕上的发丝,“但我清楚,你要的从来不是复刻任何人的体验。你要的,是一个从开始就打着‘唐清浅’烙印的、完完全全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他顿了顿,让她消化这句话。
“所以,不是‘为什么是她先’,而是——”他刻意放缓语速,“我在等待一个,只有你唐清浅才配得上的‘开始’。它需要合适的铺垫,而不是仓促的一瞥。”
“下个月十号,周六,孟姨的忌日是下下周,不会耽误。”唐清浅轻轻吸口气,“你过来江城。我妈那边有一个家族小聚会,我需要你陪我参加。”
夏禹瞬间就捕捉到了她话语里潜藏的深意。参加她母亲的家族聚会——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场合。而她选择在这个时间点提出...
“十号...”他重复了一遍这个日期,然后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那天...?”
“嗯。”唐清浅极轻地应了一声,肯定了他的猜测,“那天,刚好。”
无需再多言,两人都心照不宣。
十号,参加完她母亲的聚会之后,便是属于她和他的、独处的、并且被赋予了特殊意义的时间。
她为自己选择的“时刻”,并非一个随机的日期,而是与她家庭认可紧密相连的一个节点,这也很符合唐清浅的行事风格——严谨、正式。
“好。”夏禹没有任何犹豫,郑重地答应下来,“下个月十号,我会准时到。陪你参加聚会,然后...”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温柔的承诺,“...陪你度过那个晚上。”
目标已然明确,日期就此敲定。
黑暗中,两人之间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悄然松动了一些。最重要的心结已经解开,最关键的安排也已落定。
沉默再次降临,却是一种平静。
“睡吧。”过了一会儿,唐清浅轻声说道,然后转回了身,重新背对着他。
“晚安,清浅。”
夏禹也平躺好,望着天花板。
这一夜,两人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共享了一张床铺的睡眠空间。怀揣着对下个月十号的明确预期,在彼此清晰的呼吸声中,逐渐沉入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