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沉声问道:“龚先生,先前你为本汗出的计策,如今只完成了一半。
虽击败林丹汗与却图汗,迫使其西逃,收服了科尔沁、准噶尔及喀尔喀部分蒙古部落,但这些人中心怀二心者不在少数。
况且明廷也不会坐视后金壮大。
只是如今,本汗大限将至,已无力再整治蒙古各部了。”
龚正陆闻言浑身一哆嗦,忙道:“大汗只是过度劳累,休养些时日便能痊愈。”
努尔哈赤摇头苦笑:“本汗的身体,本汗自己清楚。
今日请龚先生来,是有要事相询。”
龚正陆赶忙点头:“大汗请讲。”
努尔哈赤沉默片刻,缓缓道:“龚先生,你说本汗诸子之中,谁可继承汗位?”
龚正陆心头一紧,知道努尔哈赤要确立接班人了。
他跟随努尔哈赤多年,深知其生性狡诈多疑,此刻若是妄言,恐怕性命难保。
于是忙道:“继承汗位事关重大,奴才不敢妄言,全凭大汗决断。”
努尔哈赤叹了口气,沉声道:“龚先生,本汗诸子之中,多尔衮最像本汗,本汗有意让他继承汗位。
奈何多尔衮年纪太小,军功与威望都不足以震慑其他兄弟,还请龚先生教本汗一策。”
龚正陆顿时面露难色。
努尔哈赤偏爱幼子,尤其大力提拔多尔衮、多铎,甚至让他们执掌两黄旗,这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事,其他贝勒背地里没少抱怨。
他叹息道:“回禀大汗,汉人的规矩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为的便是确保内部稳定。
废长立幼,自古以来便是取乱之道。
如今十四、十五贝勒年幼,虽代大汗执掌两黄旗,却威望军功皆不足,难以服众。
若是大汗贸然传位于十四贝勒,只怕我大金会陷入内乱。
况且明国国力日益强盛,那忠义侯江宁去年南下,杀得江南血流成河,如今仍坐镇南京未归,江南士绅已被他连根拔起。
明国又在北方大兴土木、兴修水利,国力蒸蒸日上。
此等关键时刻,我大金万万不可内乱,否则便是灭顶之灾啊!
还请大汗明鉴!”
努尔哈赤闻言,脸上满是失望,开口道:“既然如此,那龚先生觉得,四大贝勒之中有谁可继承汗位?”
龚正陆忙答道:“回大汗,四大贝勒之中,除了阿敏贝勒,其余几位贝勒,大汗皆可自选。”
努尔哈赤点头,随后脸色阴沉道:“龚先生的意思,本汗明白了。
今日之事,还请龚先生切莫外传。”
龚正陆忙点头:“大汗放心,今日之事,奴才绝不外传。”
随后,努尔哈赤让龚正陆退下,独自沉思起来。
自从长子褚英被自己下令处死,他曾以次子代善为接班人,可代善飞扬跋扈,不将兄弟放在眼中,甚至与自己的后妃阿巴亥传出流言,他才废了代善的继承人之位。
这些年更是时常敲打,代善如今已经彻底老实,却也没了雄心壮志,算是废了。
至于莽古尔泰,嚣张跋扈、蛮横无理,与众兄弟关系极差,他若继位,多尔衮、多铎兄弟定然没有活路。
阿敏只是自己的侄子,根本不在候选之列。
如今,四大贝勒中便只剩下皇太极。
努尔哈赤清楚,这个儿子表面恭顺谦虚,与众兄弟相处融洽,实则阴狠毒辣不输自己,他若继位,多尔衮、多铎也未必能活命。
剩下的几个儿子,更是不如多尔衮、多铎。
想到这里,努尔哈赤苦笑连连——自己竟连个合适的接班人都选不出来。
可惜自己太老,多尔衮太小,不然再过几年,自己一定能为他铺好路。
可如今自己时日无多,明国又蒸蒸日上,一时之间,他陷入了两难。
…………
与此同时,赫图阿拉城内的四大贝勒也都急得团团转。
代善虽屡次遭努尔哈赤打压,如今老实得像个孙子,心中却仍有不满与不甘。
但他清楚,自己身为大贝勒,手握两红旗,必被各方严密关注,稍有异动,恐怕会被努尔哈赤送去见褚英。
如今努尔哈赤未死,他不敢有任何动作,只能等努尔哈赤吹灯拔蜡之后,再伺机而动。
相比之下,莽古尔泰则急切得多,不断派心腹打探各方动向及汗王宫的情况。
然而两天后,汗王宫的侍卫竟将他派去打探的亲信的人头送了回来。
莽古尔泰当场吓得面无人色,知道这是努尔哈赤的警告,当即闭门谢客,在家中瑟瑟发抖。
皇太极则稳重许多,整日闭门谢客,不与外人相见,也不派人外出打探,私下里却与心腹范文程密议。
只见皇太极一脸凝重道:“范先生,如今父汗恐怕撑不过去了。
虽未明确谁继承汗位,但这两年父汗对十四、十五弟愈发宠爱,如今更是将两黄旗交由他们统领,本贝勒实在担忧。”
范文程沉声道:“四贝勒万万不可自乱阵脚。
只要大汗一日未宣布继承人,您便还有机会。
大汗宠爱十四、十五贝勒不假,但他们太过年轻,威望与军功都不足以与诸位贝勒相提并论,这也是大汗迟迟未宣布继承人的原因。
如今明国国力蒸蒸日上,我后金虽击败林丹汗、却图汗,收服的蒙古部落却多是表面臣服,背地里小动作不断。
大汗若真立十四贝勒为继承人,不光大金内部会生乱,那些蒙古部落也会趁机作乱,明国更会趁机出手。
所以四贝勒现在要做的,便是以静制动。”
他顿了顿,继续道:“况且四贝勒与诸位贝勒交好,如今能与您一争的,除了大贝勒、三贝勒,便是十四、十五贝勒。
但十四、十五贝勒年幼,真正的对手只有大贝勒与三贝勒。
三贝勒平日嚣张跋扈,与众贝勒不和,并无优势。
大贝勒虽掌两红旗,如今的情形下,大汗定然会率先防备他。所以四贝勒您仍占很大优势。”
皇太极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范文程又提醒道:“对了四贝勒,二贝勒那边,您也得想办法拉拢。
他虽是大汗的侄子,毕竟是一旗之主,若能拉拢过来,便是一大助力。”
皇太极忙点头:“范先生放心,此次征讨蒙古各部,本贝勒已将不少战利品让与二哥,他颇为高兴。
就算不帮本贝勒,也绝不会与我为敌。”
听到这话,范文成顿时松了口气。
与其他人的惶恐不安、小心翼翼相比,阿敏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除了不去军营,他依旧我行我素,整日就是找刘兴祚喝酒。
努尔哈赤得知消息后也并未理会,只派济尔哈朗盯着他,不让其靠近军营,至于其他事,倒也没过多限制。
刘兴祚府中,阿敏喝得脸色通红,满脸委屈道:“爱塔啊,你说此次征讨蒙古,我每战都冲锋在前、舍生忘死,结果呢?
大汗居然没给我任何赏赐,还是皇太极私下分了些给我!
这不明摆着欺负老实人吗?
这口气我咽不下!”
刘兴祚叹了口气:“贝勒爷,这口气就算咽不下,也得忍着,不然您还打算怎样?”
阿敏连连叹气,随后面露喜色:“不过如今大汗估计撑不了多久了,眼瞅着就要‘吹灯拔蜡’了……”
刘兴祚闻言,赶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小声道:“贝勒爷,慎言!”
阿敏嘿嘿一笑,压低声音:“爱塔,我有一计,你要不要听听?”
刘兴祚心中无奈——以阿敏的性子,能有什么计策?
但还是点了点头:“贝勒爷请讲。”
阿敏笑道:“等大汗一蹬腿,其他人必定忙着争权夺利,到时候我联络心腹,咱们带着家人直接跑去沈阳投靠洪老九,或是去辽阳投靠熊蛮子,回归大明吃香喝辣,不用再在这儿受窝囊气!
以我阿玛对大明的功劳,怎么着也得给我封个爵位吧?”
刘兴祚听着,心中一阵无语——这想法实在是太二逼了。
他只能劝道:“贝勒爷,您喝多了,这种事以后千万不敢再说,不然会惹祸上身。”
阿敏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又问:“爱塔,你什么时候去跟明国的人见面?
能不能把我也带上?
我也想跟他们见见,最起码得让大明天子知道我这个‘大明英烈之后’的存在。”
刘兴祚顿时面露难色。
阿敏赶忙道:“爱塔啊,你就把我带上吧!
之前你跟明国使者见面,我偷偷跟了好几回,只是不想引起误会,才没露面。”
刘兴祚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小声道:“贝勒爷,我可以带你去见大明的使者,但你一定要听我的,不能擅自行动。”
阿敏大喜,忙点头:“爱塔放心,我绝对听你的!”
又过了几天,阿敏派人告知努尔哈赤,说自己要和刘兴祚出城打猎,只带几名随从。
努尔哈赤收到消息后并未怀疑,派人回话让他们注意安全,别跑太远。
二人接到回话,心中大喜。
第二天便带着几名随从出城,为防生疑,他们出城后不紧不慢地四处晃悠,一路上也猎杀了不少猎物。
几日之后,确认无人跟踪,刘兴祚才领着阿敏来到太子河畔的接头地点。
宇文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先前,江宁的命令与朱由检的圣旨先后送达,只是当时努尔哈赤正率军征讨蒙古,刘兴祚也随军出征,宇文风只能耐心等待。
前几天听闻努尔哈赤已返回赫图阿拉,他便立马带着几名心腹来到接头地点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