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闲事聊完,江宁便切入正事。
他一脸正色地问道:“李军,本官派你到贵州一年多了,想必你对贵州的大小事务都了如指掌。
本官问你,贵州宣慰司田氏是个什么情况?”
李军赶忙站起身,同样一脸正色地回道:“启禀大人,卑职来贵州一年有余,已将贵州大小事宜探查清楚。
贵州原本有四大土司,其中播州杨氏,在万历年间,杨应龙起兵反叛,后被朝廷大军平定。
随后,朝廷对其领地实行改土归流,设置遵义府,从此播州杨氏不复存在。
其次便是思州田氏,也就是如今的贵州宣慰司田氏,同时它也是贵州境内最大的土司。
永乐年间,田氏发生内斗,被朝廷平定后,改设八府。
当时朝廷给田氏保留了四府土官之职,其余四府则由朝廷选派流官进行管理。
不过,当年播州杨应龙起兵反叛时,田氏出力颇多,后来朝廷索性将那四府的流官召回。
如今,田氏下辖八府均为土官。
如今田氏的当家人田中文便是贵州宣慰使,其麾下土兵约有四万余人。
但据卑职暗中打探,实际兵力起码有六余人。
田中文前几年还向朝廷上奏,请求让其子田征世袭宣慰使之职。”
江宁闻言点了点头,这下算是明白了。
敢情这田氏在贵州省内就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虽无诸侯名分,但领地众多,下辖八府皆为土官自治,宣慰使掌控着实权,等同于是一方诸侯。
也难怪先前碰到的田征在自己面前敢如此嚣张。
随后,江宁再度开口问道:“那如今这田氏在贵州这么多年,可曾有不法之事?
或者像安邦彦一样,对朝廷心怀异志?”
听到江宁的问话,坐在一旁的贵州巡抚王三善和总兵鲁钦,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生怕这位四省总督江大人,因为先前田征的无理举动,一怒之下直接要铲除田氏,那可就麻烦大了。
两人赶忙站起身,刚要说话,江宁冷冷地瞪了他们一眼,说道:“本官没问你们两个!”
二人顿时尴尬地坐了回去。
李军见状,赶忙回答:“启禀大人,田氏这些年来在贵州境内虽有些不法之举,但都不算太出格。
田中文继承贵州宣慰使之职后,依旧实行土官自治,与朝廷交往不算多。
其下辖的土民与朝廷治下的汉民之间虽偶有矛盾,但并无太大冲突。
安邦彦起兵造反之时,曾试图拉拢田中文,不过田中文并未答应。
从以上种种迹象来看,目前田氏并没有反叛朝廷的心思。”
就在这时,坐在一旁的巡抚王三善也赶忙站起身来。
打着哈哈说道:“就是就是,田氏一直以来虽说和朝廷关系算不得多么融洽,但也还算相安无事。
前些年贵州遭遇灾荒之时,田氏还曾拿出粮食救济百姓,跟安邦彦那逆贼完全不是一路人。”
听着王三善的话,江宁示意李军继续说下去。
于是李军再度开口说道:“据卑职安排在田氏内部的人手打探到的消息,如今的田氏并非铁板一块。
其下辖八府的官员全都是田氏族人,内部矛盾重重,时常为了争夺矿产资源而相互火拼。
田中文虽身为贵州宣慰使,但个人威望不足,难以压制住下边的人。
如今,田氏下辖八府之中,仅有两府是田中文的心腹,其余六位土知府根本不买田中文的账。
所以,田中文即便想跟随安邦彦起兵造反,也没有足够的实力。”
江宁从李军的话中敏锐地察觉到了关键信息,随即开口问道:“你说田氏下辖八府经常相互火拼,争夺矿产,这具体是怎么回事?
给本官详细说说。”
李军思索片刻后回答道:“回禀大人,贵州境内矿产丰富,其中不乏铜矿、金矿、朱砂矿等珍贵矿产,大多被当地土司把持。
田氏下辖八府就掌控了不少,但资源有限,分配不均,导致田氏下辖八府之间经常发生冲突。
而且,他们还常常利用驿站,在云南、贵州、四川等地私自贩卖茶叶、铁、铜等诸多矿产资源。”
听到这里,江宁算是彻底明白了。
随后,江宁转过头,目光如炬地冷冷盯着贵州巡抚王三善。
质问道:“王大人,给本官讲讲,你这般极力为田中文开脱,田中文每年到底给了你多少银子?
值得你如此卖力地替他说好话?”
听到这话,王三善吓得浑身一哆嗦,赶忙辩解道:“江大人,下官冤枉啊!
下官自到任以来,从未贪过一两银子。”
江宁闻言,冷笑一声,说道:“王大人,你这话自己信吗?
本官执掌锦衣卫,对大明官场的情况了如指掌,这官场之中,不贪污受贿的官员,那可是凤毛麟角般稀少。
而这其中,可没有你王三善的名字。”
王三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随后一脸无奈地说道:“江大人,下官这些年确实收受了田中文不少银子,可这些银子下官一分都没敢私吞啊!
大人久在京城为官,不了解贵州这地方的困苦。
常言说得好,‘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说的便是贵州。
况且贵州境内到处都是土司,随便一家都传承了数百年,他们与朝廷向来都是貌合神离。
朝廷每年从贵州根本收不上多少税,再加上国库空虚,贵州官场的流官们都过得度日如年啊!
田中文还有其他土司这些年一直给下官送银子,下官便以朝廷的名义出面调解各家土司之间的矛盾。
不过,下官也是有底线的,绝不能允许土司们相互勾结。
虽说土司们违反朝廷禁令,私自贩卖茶叶、铜铁等矿产,但这种事情朝廷实在是管不过来呀!
与其如此,下官便将这些事情合理有效地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以免局势彻底失控。
况且,下官在出面调解各家土司矛盾的时候,也对他们进行拉拢分化。
田中文前些年刚承袭宣慰使之职时,田氏下辖八府中有四府都是他的心腹,经过下官这些年的拉拢分化,如今田中文直接掌控的仅有两府之地。
下官若不这么做的话,贵州局势只怕早就彻底失控,土司势力坐大。
下官这些年来受贿的银子,全都贴补贵州官场了。
大人若是不信,可随便派人去查。
下官说这么多,并非是为了表功,而是希望大人能明白贵州局势的复杂,切不可轻易大动干戈。
如今已经出了一个造反的安邦彦,若是再有土司跟着反,除非大人打算将整个贵州境内所有土司彻底血洗一遍。”
随后,王三善颤颤巍巍地摘下自己的乌纱帽,轻轻放在桌上,说道:“虽事出有因,但下官触犯国法却是不争的事实。
下官不敢向江大人求情,只望江大人能以贵州大局为重。
至于下官个人生死,实在不足为惜。”
这时,就连一旁的总兵鲁钦也赶忙站起身来,帮腔道:“江大人,王大人所言句句属实啊!
贵州这局面,真不是一般人能应付得来的,还望江大人能从轻发落。”
江宁闻言,转头看向李军。
李军立刻一脸正色地说道:“启禀大人,卑职手中掌握的线索与王大人所说基本相符。”
江宁点了点头,又转头对王三善说道:“你也别在本官面前叫苦卖惨了,先把你的乌纱帽戴好。”
听到这话,王三善和鲁钦顿时如释重负,知道江宁不会揪着这件事不放了。
紧接着,江宁再度开口,语气严肃:“虽事出有因,但国法容不得亵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接下来,本官会亲自出面平定贵州的土司之乱。
待平定之后,若是你王三善还不能彻底稳住贵州局势,那本官可不会介意砍下你的脑袋以儆效尤。”
听到江宁的话,王三善赶忙行礼,说道:“江大人放心,下官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定会将贵州局势彻底稳住。”
这时,江宁转头看向李军,问道:“李军,方才你提及贵州有四大土司家族,除了万历年间起兵反叛后被彻底平定的播州杨氏、如今的田氏,以及造反的水西安邦彦,剩下的那一家呢?”
李军闻言,开口答道:“剩下的一家便是水东宋氏。
不过,宋氏的势力在四大土司家族中最小,这些年更是逐渐走向衰败。
如今,宋氏倒也安分守己,与朝廷并无太多矛盾,对待朝廷的态度相比其他几家土司要恭顺得多。”
江宁听后点了点头,随即陷入思索。
如今安邦彦造反,局势尽在掌控之中,随时都能将其剿灭。
水东宋氏势力已然衰败,且对朝廷态度恭敬,可以采用较为温和的方式来处理。
而田氏,作为贵州局势中的一个不稳定因素,必须解决。
先尝试以温和手段应对,如果行不通,那就果断动用武力。
江宁的底线十分明确,贵州境内绝不能再允许有土司势力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