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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怪师戴仲是你师兄?他也是项先生的弟子?”刘夫郎惊疑不定。

都知道项芸有几个徒弟,但她为人随性洒脱,从来没搞过什么正式的收徒仪式,早年那个大徒弟嫁人去世之后,再也没听过剩下还有没有徒弟。

多年过去,孟晚横空出世,四处介绍自己是项芸徒弟。要不是林苁蓉认他,大家还真没几个相信的。

不过这些年知道这件事的也是少数人。

直到正旦宴孟晚一战成名。

出名是出名,见过他画的人仍是之前那一批,因此孟晚实力依旧存疑。

甚至坊间有人阴谋论,猜测孟晚是那些老谋深算的权臣故意推出来震慑吐蕃国的手段,实际画的根本不怎么样,不然怎么没有画作流传出来。

眼下在承恩伯爵府中,孟晚的画这些人没见识到,名家的封笔之作倒是有幸得见。

孟晚很以为戴仲是项芸弟子这件事京城里会有人知道呢,没想到这个消息竟然还挺冷门,也难怪承恩伯爵府的人会拿戴仲的赝品,要是知道孟晚与戴仲的这层关系,只怕会换上一幅别的。

眼下再后悔已经晚了。

孟晚展开另外第二幅画,“诸位请看,我师兄虽然人称怪师,但他给自己的刻印的印章却是戴天麒。”

众人眼中惊讶又带着好奇,有人猜道:“这是怪师的字?”

孟晚弯着眼睛笑,“不,这是他的原名,戴仲其实是我师父后给他起得名字。”

项芸本来懒得管徒弟的杂事,她只管指点他们画画,但不知为何却给戴仲改了名字。和孟晚说起的时候,只言天麒这两个字太过恢弘,非他的命格所能承受。

这件事还不是秘密,戴仲成年改名,真正追捧他画作的人都知道他本名。

只能说伯爵府采买画作的人不太中意戴仲的画,亦没想到真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用上,还因此栽了个大跟头。

因为上一幅《皇极楼阁别亲图》,所有人都已经毫不怀疑孟晚说的真伪了。大家左顾右看,有尴尬不语的,更多的则是一脸兴味的等着听荣老夫人解释。

荣老夫人费尽心机挑了两幅人迹罕至画作,岂料还是撞到了孟晚手里,她一脸的难以置信不似作假,“这两幅画分明是老大媳妇孙氏在我寿诞的时候……唉,真是孽障,孽障啊!”

“只是对不住孟夫郎,让你平白操心了一场。”她苍老的脸上满是灰败,仿佛被伤透了心,看着孟晚的眼神也似乎因为愧疚而闪闪躲躲。

高高在上了一辈子的老人做这副姿态,无端让人看着可怜,生出恻隐之心。

有人不忍心的规劝孟晚,“孟夫郎,荣老夫人也不是有意的,左右你也没损失什么,干脆这事就这么了了吧?”

孟晚轻轻拍掌,“您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夫君也只是朝中三品,便是我因为圣上眷顾得了个一品诰命,也不敢在承恩伯爵府对一把年纪的荣老夫人放肆啊?”

这话乍听很是谦虚,但仔细一琢磨又觉得耳熟。

有几位夫人的视线不自觉瞟向荣老夫人身上,对方刚才好像就说过类似的话。

他们回过味来,从荣家的人控诉宋家的小侍毁坏了画作,到后来被人冤枉谴责,这位孟夫郎自始至终都不动如山,淡然反击。

本来以为是个心里没成算的,现在看来,哪里是没成算,分明是胸有成竹,心有城府。

凑上前的人下意识都退后了一步,刚才为荣老夫人说话的人也开始默不作声。

没人喜欢和太聪明的人作对,而且她们只是看客,家世也不差,没那个必要因为可怜荣老夫人就替她出头露脸。

荣老夫人松垮的脸肉抽了一抽,没人为她说话,她就只能自己接下孟晚的话茬,不然刚才还拥护她的妇人们,转瞬便会质疑伯爵府的素养与威望。

“孟夫郎本是贵客,却在我荣家受了委屈,算是我荣家欠了你一次人情,往后但凡我荣家能帮得上的,定然不会推脱。”她说的大义凛然,铿锵有力,实际上就是一堆废话而已。

孟晚可不是轻易被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打发的人,“老夫人这么说反倒叫晚辈不安了,这样吧,人情债就算了,听说荣老夫人府中收藏了一幅我师父的画作,我愿意出高价买下来,不知道老夫人愿不愿意?”

荣老夫人暗道不妙,其实她家落魄是落魄,但还是留出两幅用来撑门面的字画的,项芸的某幅画作就是其中之一。

可她当下已经见识过孟晚的厉害了,这个小辈心机深沉,突然说要买画,八成是他上次登门的时候发现了什么端倪。

想到烂赌成性的大儿子,和唯利是图的大儿媳,荣老夫人眼前一阵发黑。

今天的事已经够丢人了,万万不能再起波澜!

她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位长相漂亮的姑娘,眼睛宽距很长,眼皮的褶皱很深,可惜皮下的双目已经变得浑浊。

荣老夫人扶着额头,“好……好,我这就派人……”话没说完她眼皮一阖,整个人向后倾倒。

膀大腰圆的贴身妈妈接住了她,“老夫人!老夫人你怎么了!快来人,去请郎中!”

喊叫声把刚料理完孙氏的齐夫人喊来了,她先是急匆匆的走跑到婆母面前,又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最前方的孟晚,强扯出一抹带着讨好的笑,然后才问向妈妈,“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妈妈还想再拉扯孟晚一遭,“是孟夫郎他……”

“啪”地一声,齐夫人收起泛红的手掌,冷声责问:“我问你老夫人怎么了?你东扯西扯什么?”

一般宅子里跟着主母太君的老仆都是有几分颜面在的,就是家里的公子小姐也要叫声妈妈,荣老夫人身边的妈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打懵了,随即很快捂着脸向盛怒的齐夫人告罪,“是老奴的错,老夫人她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晕了过去,许是……许是晌午的金华肘子吃多了几口,不……不克化了。”

齐夫人见众人都围在这里,无人看戏台上卖命表演的伶人,便知道此事绝不简单。但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先把眼前的煞星送走才好。

“先把老夫人带回去,速速请郎中来诊脉。”齐夫人先安置突然晕倒的婆母,然后对众人赔笑道歉,直言今日不便再接待,万望大家见谅。

见谅当然见谅,吃席面哪儿有吃瓜吃了一肚子的瓜,大家心满意足的离开。

临走前孟晚还不忘装模作样的可惜了一下,“桌上的银子还请夫人收好,家里的画最好在找人鉴定一下……”

他说的委婉,但在场的夫人夫郎们都懂他话里的意思,除了一头雾水但对孟晚警惕万分的齐夫人。

罗霁宁磨磨蹭蹭的走在最后,不解的问道:“你师兄的就算了,你哪儿来的王千樾的画?这种封笔之作就是王府里也很少见。”

孟晚轻哼一声,“王千樾出家出的干脆,他妻子孩子是那么好过的?这幅画是他孙子给我的。”

罗霁宁迈出承恩伯爵府高高的门槛,“流落到卖家当了?”

“不是,他孙子是我聘请的一个管事,过年给我贺礼的时候送了这幅画来。”

受了很多委屈和白眼,但那小子性子洒脱,“他当年不要我爹我奶,这幅破画本来是我奶留着做念想的,但每次一看就哭,眼睛都要哭瞎了。我听人说东家也喜欢画,干脆送您好了,还望东家不要嫌弃。”

这是王千樾孙子的原话,孟晚说给罗霁宁听了。

罗霁宁悄悄对孟晚竖了个大拇指,逗得孟晚无声一笑。

两人在伯爵府门口分开,孟晚目送罗霁宁所乘的马车离开,眼底神色复杂,有一丝挣扎之色浮现,很快又被抹平。

蚩羽驾着车还没行到家门口,就遇到了骑在马背上的宋亭舟,估计是下衙回家没见到人,过来去接孟晚的。

“夫郎呢?”宋亭舟问道。

蚩羽直接撩开门帘,“夫郎,是大人。”

宋亭舟看见里面坐了好几个小侍,干脆没下马,把下了马匹的孟晚拽到自己的马上,两人骑马回家。

回到家中照例先去常金花那里,放了学的阿砚和通儿也在。阿砚非常羡慕他爹这样吃吃席面,睡睡大觉,醒来再数钱的美好日子,眼巴巴的等着听孟晚在伯爵府的见闻。

他不是小孩子了,通儿比他年岁小,可比他还要稳重几分。

孟晚没有瞒着俩孩子的意思,人心险恶,他早早就开始教导阿砚如何规避旁人的恶意,找机会反击了。

“……那个孙氏又蠢又坏,我身边是有蚩羽这样的高手随时跟着的,若是身无仪仗的寻常小哥儿,岂不是真叫她得逞?毁了清白不说,后半辈子都要被这种恶人吸血拿捏。”孟晚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痛恨。

招不在旧,有用就行,这种内宅的腌臜手段屡见不鲜,可见确实有效。

宋亭舟手搭在刚脱下的外袍上面,声音阴沉似水,“我现在就回府衙一趟,雪生,你跟我出门。”

他雷厉风行,也不等孟晚把话说完,人就已经步履匆匆地带着雪生往马厩走,打马又重新回了顺天府衙门。

“张壮的尸体可找回来了?”宋亭舟问还没来得及乔兴源,对方现在是顺天府从六品的推官,他被宋亭舟从岭南提拔上来,是宋亭舟的心腹。

“回大人,已经找回来,赌坊的人张狂,将人扔到乱葬岗并未掩埋,仵作已经验了尸,各处伤口与赌坊打手招认的内容相符。”乔兴源看他的架势像是要立即提审荣家大老爷荣江,暗道糟糕,今夜怕是又要加役。

宋亭舟接过乔兴源递过来的文册,口中对执勤的陶八吩咐道:“派人和几个城门的守城兵交代清楚,拦住承恩伯爵府出城的车,不管其中坐的是谁,都给本官押回顺天府来。”

他手下的人早已习惯他的行事作风。陶八没多问一句废话,立即带着人去城门口堵人。

宋亭舟报复人,可以隐忍数年,也可以一刻都不等。

他把刚收押入狱还没来得及被荣家保释的荣江提了出来,又叫来死者张壮的妹妹当庭对峙。

荣江与赌场的人勾结私放钱债被宋亭舟当场逮住已经是重罪,现在又有人命官司在身,重罪是免不了的。

然而一般共同谋杀的案件,惩处方式又分几类,如今定罪量刑的是宋亭舟,他要重判还是轻判都无可指摘,这其中的能活动的空间很大,就像当年的槿姑杀夫。

残阳西落,火烧云铺满了半边天空,绚烂又磅礴。雪生跟在捂着胸口、驮着腰背的李惇身后,悄无声息,像是他的影子。

齐夫人应当是吓唬过李惇,他揣着包齐夫人散给他的银质首饰,连郎中也不敢看,生怕宋家报复,想在关城门前出城去避避风头。

他母亲是荣家的庶女,当时被嫁给一位富商,为了维护和伯爵府的关系,平时没少给荣家送重金。可惜后来富商死的早,几个儿子也不成器,分家之后家产都被败坏了。

如今李惇和母亲住在离京不远的镇子上,也算是当地乡绅了,只是这样坐吃山空,不知还能维持多少个年头。

雪生见他径直往城外走去,本想直接将人抓去顺天府,却看见李惇突然钻进一条小巷子里。

他轻点墙面,翻上墙头,看着李惇在巷子里七拐八拐,敲响了一户人家的大门。

这会儿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烟在准备晚饭,这家也不意外。有个容貌娇媚的年轻女娘正在抱着干柴准备进屋生火,房间内还时不时传出老人咳嗽的声音,又混又浊,带着“嗬嗬”的痰音,像是喉咙中堵着陈年棉絮,咳不出来,也咽不进去。

雪生就趴在房屋顶上,看着俯瞰李惇敲完门后躲在一侧,等女娘打开一条缝隙后猛地推门进去,捂着人的嘴巴小声威胁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那女娘才流着泪不甘地点了点头。

雪生又窥探了一会儿,发现李惇似乎要带着女娘一起跑路,直接从房顶跳下去将人擒住。

既然这女娘也同李惇有瓜葛,干脆将两人一起带去顺天府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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