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孩子的几户人家,听说消息后,一晚上没睡。
次日天没亮,来到警局。
老实巴交的农民,平时真的忌讳和公安打交道,这一天都出现了,带着满腔的怒火。
哪怕愤怒,他们也没为难人,耐着性子问话。
“公安同志,我小孙子五年前被拐走,被拐走的时候三岁,今年八岁了。他身上没胎记,但是皮肤白,眼睛大,膝盖上有块小疤。家里人都在等他回家,孩子还能找到不?”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头抹着泪,期期艾艾地问。
“我大儿子是三年前被拐走的,当时六岁,是在放学回家路上没的,我儿子个子小小的,很瘦,眼睛随他爹,很小很小,嘴上有颗小黑痣。”
……
听说消息,专程过来的人陆续开口。
有人几度哽咽,难受的说不出话。
一大早,上班路上不少人。
听说这事,哪个不驻足听几句?
这么一来,城里的人也知道了,公社有个藏很深的人贩子,拐卖了好些孩子。传来传去,变成有个大爷几年中卖了百八十个小孩,再传来传去,变成,有个大爷吃小孩……
连带着,丰收大队都臭名远播。
社员们:“……”
费了好多嘴皮子,印象都没扭转过来,也是很让人心塞。
也因为这,各个大队再不敢接收一些人落户,生怕再来个“刁驼子”。
警局门口的事,恢复上班的林昭也看见了。
她还看见,刁驼子被那个特殊组织立了典型,被人打、被人骂,短短半天,老了好几岁。
又是一轮打骂,众人散去,刁驼子躺在地上,地面有一小滩血。
林昭向他走去。
感觉身边有小片阴影,刁驼子抬眼。
阳光灿烂,他先是眯了眯眼,适应了光,看见是林昭,笑道:“是你啊。”
刁驼子坐起身,抹了下额头的血,语调随意,“专门来看我这个恶人得报应?”
看他脸,忠厚老实,布满岁月沧桑,和那些勤勤恳恳生活的人并无区别,谁会想到他会拐卖孩子呢?
“恶人自有天收。我对你的惨状没兴趣。”林昭神情冷淡。
“那你来是……?”刁驼子真纳闷儿了。
林昭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问道:“你认识一个眉心有痣的女人吗?”
刁驼子瞳孔骤缩,转瞬间恢复平静。
倒是没否认,“你怎么知道她?”
“她在哪里?”林昭不答反问。
刁驼子摇头,“……你找不到她的。”
林昭:“她是你相好?”
“……”刁驼子整个人都不好了,用你是不是眼瞎的眼神看着她。
“老子一把年纪了,需要什么相好!”他怒声。
“再说了,老头我再怎么不挑,也不会找个人贩子当婆娘。那个阴毒狠辣的,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
“你们不是同道中人么?”林昭表示呵呵。
“什么同道中人,我和他们可不一样。”刁驼子拧眉否认。
但没多言。
他是被迫卷进去的,和其他人心甘情愿堕落不一样。
林昭轻嗤,“有什么不一样的,你还更高尚不成?不都是造孽。”
“你晚上睡觉没梦到哭声吗?”
刁驼子觉得脚有点麻,换了个姿势坐,“有啊,都是哭声。”
他好似在跟老友聊天,语调随意又很淡,“我那苦命的婆娘夜夜哭,哭我苦命的大儿子,哭饿到吃树皮的老二老三……”
林昭:“你不怕有报应吗?”
“报应?”刁驼子笑了,像在笑她的天真,“哪来的报应?我知道好人不长命。”
“事情是我干的,老天爷会降下什么报应,我都接着,不怕。”
他儿子都长大了,他怕什么?大不了一条命!
“报应落在你儿子身上呢?”林昭轻飘飘问。
刁驼子脸色微变。
松弛的眼皮耷拉下来,看着憨厚的眼睛出现一抹狠意。
他眯眼盯着林昭看,“这种玩笑开不得,我会当真的。”
“你家小辈都被送到农场了。”林昭淡淡道,“你儿子自己要求的,说要给你赎罪。”
刁驼子怔在原地。
“不可能。”他摇头。
“我干的事和我儿孙没关系,公安都知道,他们会过平凡的日子……”
林昭打断他,“我没理由骗你。”
说实话,她对刁驼子的几个儿子有改观,都是孝顺的,也知是非。
“他们是没干坏事,但是你靠卖孩子得来的财物,他们也花了。那些财物是什么?赃物啊。”
“你干的事,让你的后辈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刁驼子笑容消失,低下头,神情晦涩。
“你懂什么?”他冷言,几乎咬牙。
“抬不起头有什么,活着才重要。人要是死了,头抬得再高有什么用。”
便是儿孙不再认他,他也认了啊。
林昭摇摇头,不再多言。
无可救药。
“希望你永远这么想。”
留下一句话,她转身欲走。
刁驼子突然开口了,“你找的人叫阿霞,她娘以前是开妓院的,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后来妓院被关,干起了拐卖孩子的勾当。她母亲是个狠辣的毒物,阿霞有过之而无不及。”
心如毒蝎,也冷血。
不知道多少家庭毁在她手里。
和这人相比,他算个好人。
刁驼子看着林昭,不看好地说:“阿霞心眼多,运气好,消息灵通,你找不到她的,连我也只见过她两次。”
林昭冷冷勾唇。
“找不找得到,得找过才知道。”
刁驼子不再多言。
林昭离开,去了趟警局,说了霞姐的事。
她的身份是军属,说的话公安很重视,甚至有能人当场画出简易肖像,传到各个公安手里。
“欸?”有个年轻公安讶然,“我见过这人。”
林昭猛地看过去,“哪里看见的?”
“刁家的院子不远处。”小公安被好看的女同志盯的耳朵发烫,“那个女人眉心有颗痣,我撞到她了,我记得很清楚。”
“查!”局长拍板,“顺着这条线,狠狠的查!先把人找出来——”
一众公安忙碌起来。
林昭几乎不抱希望。
刁驼子说那个眉心带痣的女人很警觉,怕是早跑了。
她想的不错。
等公安来到阿霞临时住的地方,早已人去楼空。问周边邻居关于她的事,没人知道,甚至有的人都不知道这里住了这么个人。
连她的介绍信都是假的。
线索中断。
公安也没放弃,想方设法地查,可惜那个人像凭空消失般,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再之后,刁驼子被送去农场,据说要改造二十年。
林昭恢复了上班,李芬和王菊高兴的不行。
“昭昭,你听说县医院的事了吗?”李芬出声问。
“新药的事?”
李芬哎呀一声,语速加快,“新药在县里都传遍了,大家伙都知道了,那些家里有病人的都去问了,这段时间医院都是人,乱的很。我说的是,热心群众在医院抓到间谍的事……”
林昭暂时没听说这事,当即摇头。
“没听说。”
李芬就说:“帝国主义灭我之心不死,处处渗透,那些狗日的知道咱们搞出牛皮哄哄的神药,可不是坐不住了吗,打听没用,就去偷,好在咱们人民群众的眼睛就是尺,谁生出坏心思都能看出来,这不当场被抓住了。”
说到间谍被抓住,她脸上满是畅快。
林昭道:“人没事吧?”
“受了点伤。”这次回答的是王菊,她嗓音一如既往的细小,能听出里面的愤怒。
李芬气得拍柜台,“……茅房乱爬的恶心虫子,对同胞都能下手,也不知道什么人能生出那种畜生,得亏没发生命案,不然好事都变成坏事了!”
林昭心说是啊是啊。
国家正艰难发展中,各种被渗透的势力,朝夕相处的好邻居都可能是地方势力的眼睛,真的很难。
有的受过教育,杀人如切瓜,是真正的危险分子。
“医院现在什么情况?”
王菊靠近林昭,细声细气道:“我爸说好几股势力在里头,都盯着新药那块白面馍馍。那几股势力都有靠山,谁也奈何不了谁,反正现在僵持着。”
林昭目光轻闪。
这局势,等那位军区的领导来,应该就能终结,到时候该四哥得的,谁也别想白占。
铁骨蕺还在四哥手里呢。
说完县里的热闹事,李芬拿出这段时间攒的瑕疵品,对林昭说:“昭昭,看看这些瑕疵品,看看有你喜欢的吗?”
“还有热水袋啊。”林昭看着蓝的、红的橡胶热水袋,面露惊喜,这个家里很需要,马上天冷了,没暖脚的不行。
“我就知道你需要,都给你。”李芬大方道。
知道林昭家里人多,她把热水袋都留下了,用别的瑕疵品和其他售货员换的,连王菊的份例都在这里。
林昭没客气,嗓音带上一丝高兴,“我很需要,谢谢芬姐。”
这里有五个,她自己一个,双胞胎一个,龙凤胎还小,皮肤嫩,用这个会烫伤皮肤,暂时没小兄妹俩的份儿。等天冷,俩小只和她睡。
爹娘一个。
怀孕的大嫂一个。
还剩一个,给公婆,老两口还帮着照顾四哥呢。
短短几秒,林昭安排好几个热水袋的归属。
暂时先这样,之后肯定还有。
“我还给你留了十二尺的瑕疵布,虽然不多,但做件棉袄也够了,你家有棉花吗?”李芬见林昭高兴,自己也高兴。
她在供销社多年,没那么缺。
林昭家里是没棉花的,她抽奖抽到了五十斤,还是弹好的,正好可以用。
“有。”林昭点头。
看着李芬留给自己的好东西,她满脸感动,软声道:“芬姐你对我真好,和我亲姐一样。”
李芬笑得合不拢嘴,“这有啥,我家那口子之前还阴差阳错被你救了一命呢,留个瑕疵品而已,这算什么。再说了,咱们以后是一家人,相互帮衬是应该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她弟就剩她和妹妹两个亲人。如果能和岳家的亲戚处好,也不会让人觉得好欺负。
李嵩:“?”
林昭笑道:“好,不说啦。”
另还有些毛巾之类的瑕疵品,她都要了!
下午。
林昭蹬着自行车回家,车头上挂着鼓鼓的网兜。
双胞胎又恢复了在村口等妈妈的日常。
他们身边两条狗,聿宝肩上坐着小金,两个小朋友坐在树下的石头,旁边是猫猫收音机,边听收音机边等妈妈。
大黄最先看到林昭,摇晃尾巴大声汪汪,两个宝便知道妈妈回来啦。
蹭收音机听的村里人笑。
“聿宝,珩宝,你们妈妈下班了。”
“顾家这大黄养的值,我看的都馋。”
珩宝抱住大黄的脑袋,防备地看着说话的人,大声道:“不行,大黄是我家的,你想要狗狗自己去捡呀。”
村里人:“……”
还想说什么,便见双胞胎拎起收音机,朝林昭而来的方向奔去。
林昭在儿子一米远的地方跳下车,推车向前。
“怎么了,跑什么?”
珩宝告状:“坏伯伯想抢大黄。”
听言,林昭猜到村里人在逗二崽呢,声线轻缓,“伯伯和你开玩笑呢,哪会真抢,大黄是咱家的,它和琥珀只认咱家,不会去别人家的。”
珩宝耷拉的眉眼,霎时神采飞扬。
真是小孩子气。
林昭无奈看着他。
聿宝瞧着车头挂的网兜,单单看着,连用手戳都没有的,“妈妈,这啥?”
“供销社的瑕疵品。”林昭笑容和煦,语调轻扬,“有热水袋哦,冬天暖脚用。”
聿宝眉眼微亮,脆声:“有这样就不会冻醒了?”
每到冬天,晚上他都会冻醒的。
林昭胸口微哽,声音又柔了几度,“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今年给你们做新褥子、新棉被,还有厚厚的棉衣,你们可以穿着棉衣去玩儿雪,再也不会受冷了。”
双胞胎是有棉衣的,是星野几个穿旧的,一代代传下来,肯定不保暖。
不是顾母不想做新的,买不来布和棉花拿什么做?
双胞胎咧开嘴笑,笑得可开心可开心。
“妈妈真好。”聿宝柔软又孺慕地看着妈妈。
林昭摸摸儿子的发丝,“回家。”
回到家。
留下几个热水袋,林昭让双胞胎把网兜里的东西,送去老宅。
她想洗澡,不愿和人打交道,东西都交给婆婆。
顾母是个厉害性子,不会让她吃亏。
老宅。
顾母听聿宝说,一个热水袋是给他们老两口的,高兴地笑了。
先问一句:“你们有吗?”
“有的。”聿宝点头。
“那奶收下了。”顾母没客气,仔细收进房子,锁到柜子。
黄秀兰和赵六娘满脸羡慕。
听说那热水袋能管一晚上咧。
顾母出来,安排起别的瑕疵品,“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你们先挑,要是没想要的,我去喊村里人……”
黄秀兰见到有铝饭盒,眼睛很亮,率先出声:“娘,我要这个饭盒,阿澜用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