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府的晨露还凝在窗棂上,晨光透过雕花窗格,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凌天刚走到回廊尽头,就见寒璃照站在廊下,月白常服的袖口沾着水汽,长发松松挽着,几缕湿发垂在颈侧,水珠顺着锁骨滑进衣襟,倒比穿官服时多了几分柔和。
“凌医师倒是早。” 她正用素色毛巾擦着发梢,见他来,随手将毛巾搭在廊柱的铜钩上,那里还挂着她常穿的绯色官袍,“进来坐,刚沏的云雾茶。”
凌天走进正厅,案几上还摊着几份公文,砚台里的墨汁未干,显然昨夜确实忙到很晚。他拱手道:“叨扰了,本想……”
“这里没外人,叫我寒姐就好。” 寒璃照打断他,指尖叩了叩案几,青瓷茶杯在她掌心转了半圈,“说吧,黑风寨,有什么眉目?”
凌天便将劝服黑煞、冰原遇玄觞、取走寒髓的事一一说来,玉簪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晃:“如今黑风寨那边暂稳,只是玄觞跑了,瑞王的踪迹断了线。”
“玄觞虽是谋士,却最懂藏踪。” 寒璃照端起茶杯,水汽漫过她的眉峰,“能伤了他,已是意外之喜。” 她放下茶杯,目光锐利起来,“倒是白云山那边,三宗十八寨全归了瑞王,领头的是孟擎山。”
“通云国第一力士?” 凌天想起之前的传言,指尖微微收紧。
“正是。” 寒璃照指尖点在公文上的 “孟擎山” 三字,“此人肉身成圣,刀枪难入,你现在对上,讨不到好。” 她话锋一转,“眼下更急的是三大商会。”
“飞云和幻晶?” 凌天眉梢微动,“我与他们少主飞云宇、洛澈有旧,可以沟通。”
“那正好。” 寒璃照的指尖移向 “万药商会” 四字,“苏辞已经盯上顾小妖了。那姑娘是万药商会少主,性子刁蛮得很,油盐不进,却掌着通云国七成药材。” 她抬眼看向凌天,眼底带着几分考量,“你得赶在苏辞前头,说动她。”
凌天却有些犯难,玉簪的流苏扫过案几:“我与万药商会只是买卖交情,算不得熟。何况……” 他顿了顿,“顾小妖是姑娘家,我与阿木尔都是男子,怕是连她的面都见不着。”
“顾小妖可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寒璃照忽然笑了,发梢的水珠滴在案几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去年有个女官去劝她,被她用毒蝎子吓哭了;前年有个老医师想拜会,她直接从墙头扔了坛泻药下去。” 她拿起一份卷宗递给凌天,封皮上画着个龇牙咧嘴的丑姑娘,“她对谁都这样,苏辞想啃下这块硬骨头,没那么容易。”
凌天接过卷宗,指尖刚触到纸页,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想来是顾小妖的手笔。他无奈道:“那我且去试试。”
“去吧。” 寒璃照拿起毛巾继续擦发,“对了,陈婆婆的包子铺,城西巷尾那家的芹菜猪肉馅,加醋最对味。”
凌天一怔,随即失笑 —— 看来寒璃照连他喜欢吃什么的事都知道了。他拱手告辞,走到门口时,听见寒璃照在身后道:“顾小妖虽刁,却最护短,你若能让她觉得‘投缘’,事就成了一半。”
城西巷尾的包子铺飘着白雾,蒸笼叠得比阿木尔的个子还高,灵枣包的金丝、羊肉包的油汁、紫馨包的流心的香气混在一起,把石板路都浸得香喷喷的。阿木尔瘫在竹凳上,一手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一手还攥着半个羊肉包,玄铁刀被他拍在桌面上,压得竹桌吱呀响。
逸尘的鹿茸上沾着枣泥,蜷在卯澈身边,小爪子还在吧唧嘴:“灵枣包…… 最好吃……” 卯澈更夸张,红宝石眼睛眯成线,小肚皮鼓得像揣了个圆包子,尾巴尖沾着点豆沙,显然是偷吃时蹭到的。
凌天刚走到铺子门口,就被这阵仗逗笑了。他敲了敲阿木尔的玄铁刀:“我的芹菜猪肉包呢?”
三人同时僵住,阿木尔把最后一口羊肉包咽下去,含糊道:“那啥…… 本来留了俩,见你老不回,怕凉了…… 就、就替你尝了尝……”
逸尘赶紧点头,耳朵尖耷拉下来:“真的!热乎的才好吃,凉了就有股生芹菜味……”
卯澈也跟着 “嗯嗯”,小爪子往嘴里塞了块碎枣泥,含糊不清地帮腔。
凌天扶着额头叹气,刚想说什么,就见陈婆婆端着个白瓷盘走出来,盘里俩芹菜猪肉包冒着热气,旁边小碟里的香醋泛着琥珀色:“凌小子来了?我就知道这仨馋猫靠不住,早给你留着了。”
阿木尔眼睛一瞪,差点从竹凳上弹起来:“陈婆婆!你偏心!方才我们要加笼包子,你说面粉用完了!”
陈婆婆把盘子往凌天面前一放,笑眯眯地拍了拍围裙上的面粉:“老身的面粉,想给谁留就给谁留,你管得着?”
这时,铺子后帘 “哗啦” 一响,支离走了出来。他的机械臂泛着新淬的银光,指关节处的齿轮转得更顺滑了,机械腿踏在石板上,发出 “咔嗒咔嗒” 的轻响,比上次见时灵活了不少。他手里还拿着个刚捏好的包子皮,面杖在机械臂下转得飞快:“婆婆不这么说,凌天兄弟回来不得饿肚子?”
凌天拿起一个芹菜猪肉包,咬下去的瞬间,鲜汁混着醋香在舌尖炸开,面皮暄软,芹菜脆嫩,正是他爱吃的味。他笑着朝陈婆婆和支离拱手:“多谢二位,不然我今天真得啃干粮了。”
他看向支离的机械臂,月华的清辉落在银亮的金属上:“机关术又精进了,这关节的灵动感,怕是到化神期了吧?”
支离摸了摸机械臂,齿轮转得轻快了些,眼底带着笑意:“刚到化神期三层。” 他顿了顿,机械手指轻轻敲了敲面案,“若不是你当初解了我和黑家的死结,又让我来这儿帮婆婆做包子,我哪有心思琢磨机关术?” 过去的戾气早已被面粉和蒸汽磨平,只剩下安稳,“现在我能把机关术融在包子褶里,捏出来的包子皮薄有韧性,比当年跟黑鸦斗狠时的暗器还厉害。”
阿木尔听了直咋舌:“捏包子还能练机关术?那我天天啃包子,是不是能练出个‘吞天噬地嘴’?”
陈婆婆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就你嘴贫!再吃小心撑破肚皮!”
凌天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醋碟里的汁都蘸干净了。他看向支离,认真道:“以后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支离的机械臂往面案上一放,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话该我说才对。” 他指了指铺子后巷,“我新做了架机关鸟,能飞遍通云国,你要查什么消息,让它捎个信就行。”
白雾又从蒸笼里冒出来,裹着芹菜香、醋香和淡淡的机油味,把包子铺罩得暖融融的。凌天望着支离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这通云城的烟火气里,藏着比权谋更坚实的力量 —— 就像陈婆婆留的包子,支离转得顺滑的齿轮,总能在不经意间,让人心里踏实几分。
他擦了擦嘴,对阿木尔道:“吃饱了?该去万药商会了。”
阿木尔猛地站起来,竹凳被他带翻,玄铁刀 “哐当” 落地:“走!”
逸尘和卯澈也赶紧跟上,一个舔着爪上的枣泥,一个晃着沾豆沙的尾巴,显然还没从美食的满足里回过神。
只有支离站在蒸笼旁,机械臂转了半圈,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眼底的光比齿轮还亮 —— 他知道,凌天要做的事,定是大事。
白雾渐渐散去,包子铺的香气还在巷尾飘着,像在为这场即将开始的 “说服大计”,添了点烟火气的底气。
马车碾过通云城外的官道,车轮下的碎石子发出 “咯吱” 轻响。窗外掠过成片的药田,紫菀、当归、灵犀草顺着田埂铺展开,绿的、紫的、粉的,被午后的阳光晒得发亮,空气里飘着清苦的药香 —— 这是往药王城去的路,万药商会的总部就藏在那片药田深处。
阿木尔把玄铁刀横在腿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敲着刀面,“当啷当啷” 的响。他瞥了眼车窗外掠过的药农,忽然撞了撞凌天的胳膊:“那万药商会的少主,到底是个啥样人?男的女的?”
“姑娘。” 凌天正翻看着从寒府借来的卷宗,上面画着顾小妖的简笔肖像 —— 塌鼻梁,阔嘴巴,额头上还有颗黑痣,画师显然没敢美化,“年纪不大,据说才十六七岁。”
“十六七?” 阿木尔眼睛亮了亮,往嘴里塞了颗逸尘递来的灵枣,“那长得好看不?跟黑堇萍姐姐似的?还是跟寒璃照大人那样,看着冷冷的但耐看?”
逸尘趴在车窗上,鹿茸蹭着玻璃,好奇道:“凌天哥哥说她是丑女呢。”
“丑女?” 阿木尔啧了声,把灵枣核吐到窗外,“有多丑?比黑风寨后山那只掉了毛的雪猿还丑?”
凌天合起卷宗,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传言说她塌鼻阔口,满脸雀斑,脾气还刁蛮得很。但当面可别乱说,万药商会的护院不少是炼虚期的药修,被赶出来事小,被灌了泻药扔出来就难看了。”
“切,长得丑还不让说?” 阿木尔嘟囔着,往椅背上一靠,玄铁刀被他压得 “嗡” 了一声,“真是丑人多作怪。”
卯澈蜷在逸尘怀里,小爪子揪着对方的衣角,小声道:“她、她会不会很凶呀?像黑风寨那些抢灵果的土匪一样?”
“不好说。” 凌天想起寒璃照卷宗里的记载 —— 顾小妖曾把上门提亲的世家公子捆在药田,让毒蚊子叮了三天三夜,“但她护短得很,万药商会的药农被欺负了,她能带着药傀儡砸了人家的铺子。”
马车转过一道山弯,远处隐约可见药王城的轮廓,城墙是用淡紫色的药石砌的,城门上悬着块 “万药商会” 的匾额,匾额边缘缠着晒干的药草,随风飘出淡淡的苦香。
阿木尔突然坐直了,眼睛盯着城门下的一队车马 —— 那队车马装饰华丽,为首的马车上插着面 “苏” 字旗,车帘缝隙里隐约能看见月白色的裙角,正是苏辞的队伍。
“那不是瑞王的人?” 阿木尔的手摸向玄铁刀,“她也来了!”
凌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茶蘼玉簪的清辉在眼底亮了亮:“看来,我们得抓紧了。”
马车加快了速度,药田的香气越来越浓,混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药碾声、捣药声。没人再说话,阿木尔摸着玄铁刀的手紧了紧,逸尘把卯澈往怀里搂了搂,只有车轮碾过药石路的 “哒哒” 声,像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会面,敲着紧张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