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怎么样了？”胤禛沉声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
守在产房门口的小太监连忙回话：“回皇上，章太医刚给沈答应含了参片，稳婆说……说就快了。”
胤禛“嗯”了一声，却没再坐下，依旧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产房里的惨叫声一阵接着一阵。
“皇上，要不要奴才去问问章太医？”苏培盛见皇上神色凝重，小心翼翼地提议。
胤禛摆了摆手：“不必。女人生孩子，本就过鬼门关，让他们仔细着点就是。”话虽如此，他的脚步却下意识地往产房门口挪了挪。
皇后随着皇上起身，衣摆扫过地面的茶渍，留下淡淡的痕迹。她望着产房的方向，眉头微蹙，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沈眉庄这一胎生得艰难，想来孩子的底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日后能不能平安长大都未可知，自然威胁不到三阿哥的地位。生男生女，于她而言，实在无关紧要。
“但愿沈贵人能平安。”皇后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目光落在皇上紧绷的侧脸上，“毕竟是龙胎，马虎不得。”
皇上没接话，只盯着产房的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华妃端着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眼底的算计几乎要漫出来。沈眉庄生不生、生男生女，她全不在乎，此刻满脑子都是如何把甄嬛假孕的罪名钉死。伟林的证词、温实初的“告病”、刘畚被急召的巧合……这些碎片拼在一起，足够让皇上疑心了。只要再找到些实证，比如温实初开的方子、碎玉轩的药渣，甄嬛就插翅难飞。
站在后排的齐妃已经忍不住攥紧了帕子。她这些日子日日在佛前祷告，就盼着沈眉庄生个女儿，若是再添个皇子，皇上的心思指不定就要偏了。此刻听着产房里没了动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在心里默念：女孩，一定要是女孩……
曹琴默站在齐妃身侧，神色平静，心里却另有盘算。她盼着沈眉庄生个男孩，倒不是为了别的，只因温宜公主近来颇得圣宠，若是再添个小公主，皇上的疼爱难免要分薄些。多一个皇子，反而能让那些盯着公主位分的人转移注意力，于温宜倒是安稳。
其他妃嫔也各有心思，有的嫉妒沈眉庄能在此时诞下龙胎，有的等着看甄嬛假孕的笑话，还有的只想安安分分站着，免得惹祸上身。
产房内，沈眉庄含着参片，总算找回了一丝力气。她死死咬着牙，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锦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稳婆在一旁不停地鼓励着：“娘娘，对！就是这样！再用点力！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章太医站在一旁，紧张地观察着沈眉庄的脸色和脉象，额头上也冒出了汗珠。他知道，这最后一关，是最凶险的。
“啊——！”沈眉庄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榨干，她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生了！生了！”稳婆突然高声喊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是个小阿哥！”
随着稳婆的话音落下，一声孱弱的婴儿啼哭划破了产房的紧张气氛，清脆而有力。
沈眉庄听到那声啼哭，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
“娘娘！娘娘！”采月惊呼着扑上前。
“快，给娘娘止血！”章太医连忙上前，拿出早已备好的药材，“把这碗参汤给娘娘灌下去，慢着点，别呛着！”
产房外，胤禛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些。他看向苏培盛：“听到了？”
苏培盛连忙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沈贵人生了位小阿哥！
皇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他方才被沈眉庄那撕心裂肺的痛呼声揪紧的心，此刻又因这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婴孩啼哭而沉了下去。
“去把，孩子抱过来，朕看看。”
采星心里一紧，连忙应声“是”，小心翼翼地从稳婆怀里接过襁褓。那襁褓轻飘飘的，仿佛里面裹着的不是一个新生的生命，而是一团易碎的棉絮。
她快步走到皇上面前，将孩子呈上。
皇上伸出手，指尖悬在襁褓上方，竟有了一丝迟疑。他见过太多新生儿的啼哭，洪亮、有力，像小兽般宣告着自己的到来。可眼前这个宣告，安静得过分，只有在呼吸时，胸口才有微弱的起伏，偶尔发出一声细若蚊蚋的哼唧，几乎要被周围的空气吞没。
他终于还是轻轻掀开了襁褓的一角。
一张皱巴巴的小脸露了出来，皮肤是不健康的蜡黄色，眼睛紧闭着，连眉头都皱成了一团，仿佛还在忍受着早产带来的痛苦。
皇上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膝下阿哥公主也有不少，这般孱弱的孩子。
“早产了一个月？”皇上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稳婆，和浑身发抖的采星，最终落在了皇后身上。
皇后心里一凛，连忙屈膝行礼：“回皇上，沈贵人孕期曾误食不洁之物，伤了胎气，能保住这孩子，已是万幸。”她没有明说那“不洁之物”是红花，却也点出了孩子孱弱的根源——遭人陷害。
皇上的眼神更冷了。
又是陷害！
这后宫，就不能有片刻安宁吗？
他没有再问，只是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孩子的脸颊。皮肤冰凉，几乎没有温度。
“传朕旨意，”皇上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彻查沈贵人孕期所食之物，所有经手之人，一一盘问，若查出是谁在背后作祟，格杀勿论！”
“是！”旁边的太监总管连忙躬身应下，大气都不敢喘。
皇后垂着眼，默不作声。她心里清楚，皇上这话，既是震怒，也是对沈眉庄和这个孩子的补偿。
这孩子，怕是真的难养了。
沈眉庄躺在床上，听着皇上的话，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知道皇上的意思，也知道这孩子未来的路有多难走。当初若不是那碗加了料的酸梅汤，她的孩子怎会如此？
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这孩子能撑下去，能平安长大。
皇上又看了那孩子一会儿，终是不忍再看，挥了挥手：“抱下去吧，好生照看。用最好的药材，最好的乳母，务必……让他活下来。”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格外用力，像是在对自己承诺，又像是在对这命运宣战。
采星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产房内的血腥味被新换的熏香压下去些，几个宫女正麻利地撤下染血的褥子，用热水擦拭着地面，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榻上的人。沈母攥着帕子，一遍遍拭去眼角的泪，那帕子早已湿透，却怎么也擦不尽心头的酸楚。
她没跟着去外殿给皇上道喜，只是守在沈眉庄床边，用温水沾湿的棉布轻轻擦着女儿汗湿的脖颈。沈眉庄的嘴唇还泛着青，胸口起伏微弱，方才生产时耗尽的力气，怕是要好些日子才能补回来。
“傻孩子，遭罪了……”沈母的声音哽咽着，指尖抚过女儿手臂上因用力而暴起的青筋，心疼得像被针扎。那刚出生的小阿哥被抱出去时，她只匆匆瞥了一眼，那瘦小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心惊——这哪里像刚出生的孩子，倒像是只刚出壳的小猫，风一吹就要倒。
她想起女儿未出阁时，在沈家花园里练字的模样。那时的眉儿，鬓边簪着珠花，手里握着狼毫，写出来的字端端正正，像她的人一样，透着股大家闺秀的端庄。她教她《女诫》，教她相夫教子的道理，教她无论何时都要守着规矩、端着体面，却独独忘了教她，这深宫里的人心，比后宅的阴沟还要脏，这宫里的算计，比账本上的数字还要密。
“是额娘不好……”沈母俯下身，将脸贴在女儿微凉的手背上，泪水无声地落在锦被上，“额娘只当这宫里和家里一样，守着本分就能安稳，却忘了告诉你，人心险恶，防不胜防……”
沈眉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母亲鬓边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虚弱地扯了扯嘴角：“额娘……不怪你……”她的声音细若游丝，“是女儿……太天真了……”
她原以为凭着端庄得体，凭着皇上的几分看重，就能在这宫里立足。可直到那碗酸梅汤下肚，直到腹痛如绞险些失去孩子，她才明白，这里不是讲道理、论规矩的地方，这里讲的是手段，是狠厉，是你死我活。
沈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粗糙带着安稳的力量：“不怪你。以后有额娘在，谁也别想再欺负你。”她抬起头，眼底的泪意散去，只剩下淬了冰的坚定，“那些害过你的人，额娘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让她们付出代价。”
她不会再让女儿只守着“端庄”二字过日子了。这宫里，光有体面是活不下去的。她要教女儿怎么藏起锋芒，怎么看懂人心，怎么在刀光剑影里护住自己和孩子。
外殿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是皇上在赏赐乳母和稳婆，是皇后在安排人照看小阿哥。可这些，沈母都不在乎了。眼下，没有什么比她的女儿更重要。
皇上走到沈眉庄床边，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语气缓和了些：“你辛苦了，好好休养。朕会为你和孩子做主。”
沈眉庄虚弱地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却没力气说出话来。
皇上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那床榻上的女子和那个尚未取名的孩子，眉头紧锁。
沈眉庄的目光追着皇上明黄色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暖阁门口，才缓缓落回床边的襁褓上。那小小的一团被裹在锦布里，几乎看不出轮廓，只有偶尔微弱的蠕动，证明里面确实藏着一个生命。
心酸像潮水般漫上来，堵得她胸口发闷。皇上刚才看孩子时那皱紧的眉头、沉郁的脸色，她看得一清二楚。一个生下来就孱弱得像小猫的阿哥，怎么可能得到皇上的青睐？宫里的孩子，向来是母凭子贵，可她这孩子，怕是从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
“以后……可怎么办啊……”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沈母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像被钝刀子割着疼。她从乳母手里接过襁褓，那重量轻得让人心惊，便小心翼翼地抱到沈眉庄面前，柔声道：“眉儿，你看，这是你的孩子，是额娘的外孙。”
沈眉庄转过头，目光落在那皱巴巴的小脸上。孩子的皮肤是淡淡的青黄色，眼睛闭得紧紧的，眼皮有些浮肿，小鼻子小嘴巴挤在一起，确实算不上好看，尤其还是个早产的孩子，连哭声都细若游丝。
“你看他多乖。”沈母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颊，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温柔，“刚从娘胎里出来，就知道心疼额娘，没怎么哭闹。”
沈眉庄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那小小的脸蛋，却又怕自己力气太大伤了他，最终只是悬在半空，泪水掉得更凶了：“他……他会不会……”
“不会！”沈母打断她，语气坚定，“咱们眉儿的孩子，怎么会有事？你忘了小时候你出天花，高烧不退，不也挺过来了？这孩子随你，骨子里犟着呢。”
她将襁褓往沈眉庄身边凑了凑，让她能看得更清楚些：“你看他这小手，攥得多紧，是想抓住额娘呢。眉儿，他是你的骨肉，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管他将来怎么样，你都得护着他。”
沈母一脸凝重地看着沈眉庄，眼中满是疼惜和无奈。她轻轻地抚摸着沈眉庄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眉儿，额娘知道你心里苦，但是你一定要坚强啊！你可不能就这么垮下去，你还有孩子呢！”
沈眉庄默默地听着母亲的话，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滚落下来。她的心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承受这一切。
沈母见状，心中更加焦急。她紧紧地握住沈眉庄的手，说：“你想想孩子，他还那么小，需要你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