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狂暴的气流卷起烟尘,悬停在藏骸之井的上空。舱门猛地滑开,源稚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狂风吹拂着他的黑风衣,猎猎作响。他俯瞰着下方如同地狱绘卷般的场景,眼神冰冷如刀。
考虑到“神”的存在可能带来的未知风险,他拒绝了所有家臣的跟随,只由最信赖的樱驾驶直升机,带他独闯这片绝地。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些忙碌的、身着猛鬼众服饰的身影,没有丝毫犹豫,低声吟诵起古老的龙文。
言灵·王权!
无形的领域以他为中心轰然展开,君王的愤怒如同实质的山岳,重重压在每一个活物的头顶!重力的规则在这一刻被强行篡改!
下方所有猛鬼众成员,甚至包括那些被操控的死侍,都在瞬间发出了痛苦的闷哼。他们的身体猛地向下一沉,仿佛有十倍于自身的重量凭空出现,狠狠作用在每一寸骨骼和肌肉上!器械轰然倒地,无人能够站立,所有人都如同被钉在地上的虫子,在恐怖的重压下挣扎、哀嚎,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
然而,在这片被强行镇压的领域中,仍有例外。
王将——那个戴着能剧面具的赫尔佐格人偶,以及他身边几个眼神空洞、显然是被特殊技术制成的傀儡,依旧稳稳地站立着。王将甚至抬起他那诡异的面具,望向空中的源稚生,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
源稚生没有理会这些异常,他从直升机上一跃而下,风衣在狂风中展开如同巨大的蝠翼。他稳稳落地,目光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或者说,是震撼。
那头刚刚破封而出、展现出让天地变色之威能的八岐大蛇,此刻竟然已经被……解剖了?!
巨大的蛇躯被精确地切割开来,如同被最高明的外科医生处理过的标本,重要的骨骼、肌肉束、甚至某些闪烁着异样光芒的器官都被分离出来,放置在特制的容器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龙族的腥甜气息。
源稚生不清楚赫尔佐格是用了何种手段,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这近乎神迹(或者说亵渎)的解剖工作。但他很清楚一点——
绝对,不能再让这个疯子得逞了!
他握紧了蜘蛛切与童子切的刀柄,冰冷的杀意锁定了那个站立在尸山血海中央的、戴着面具的疯子。
这些东西……不,这些人……他认得!那个手持太刀,起手式带着镜心明智流痕迹的,是半年前在一次冲突后“失踪”的犬山家剑术教习!那个身形矮小、突进时带着残影的,是风魔家一度被称赞的年轻忍者!还有那个体型魁梧、挥舞着沉重铁链的……
他们都是在蛇歧八家与猛鬼众持续不断的血腥摩擦中,被报告为“失踪”或“尸骨无存”的成员!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赫尔佐格,不,王将,不断挑起争端、制造杀戮的真正目的之一!他需要新鲜的、强大的混血种尸体,将它们改造成只听从自己命令的、绝对服从的傀儡!
这些傀儡不仅拥有死侍般的力量与悍不畏死的特性,更因为保留了部分生前的战斗本能和肌肉记忆,它们甚至比寻常死侍更加难缠——那个犬山家的教习,刀术依旧狠辣精准;那个风魔家的忍者,潜行与突袭的技巧依旧诡谲难防!
它们是被亵渎的亡魂,是被强行束缚在扭曲躯壳中的战斗技艺,是赫尔佐格罪恶野心的活体证明!
源稚生紧握双刀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但下一刻,所有的情绪都被压缩、凝练,化为最冰冷的杀意。
他必须摧毁它们。 不仅是为了阻止王将,更是为了……让这些可怜的同胞,得以安息!
他深吸一口气,蜘蛛切与童子切的刀锋上,凛冽的寒光再次暴涨。面对蜂拥而至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敌人,他挥出了决绝的斩击。
直升机在樱的操控下,强忍着紊乱气流,艰难地向上爬升,终于脱离了“王权”那令人窒息的重力领域。一旦摆脱了那十倍体重的压制,直升机立刻恢复了灵活性。
樱没有丝毫犹豫,调整机头,机载机枪喷吐出致命的火舌!子弹如同灼热的鞭子,狠狠抽打向下方那些被王权领域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猛鬼众工程人员。血花在烟尘中不断迸溅,惨叫声被淹没在机枪的轰鸣与旋翼的咆哮之下。她在执行大家长的命令,清除一切可能协助王将的障碍,哪怕这过程冷酷而血腥。
然而,面对手下被无情屠戮,王将——那具戴着面具的人偶——却依旧静立在场中,连姿态都未曾改变分毫。他仿佛一个冷漠的观众,看着无关紧要的棋子被扫除,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更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
他的沉默,他的等待,比任何狂暴的反击都更让源稚生感到心悸。
源稚生挥舞双刀,将一具试图从侧面偷袭的傀儡斩成两段,腥臭的血液溅在他的风衣上。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王将。这家伙到底在等什么?神已经被解剖,现场正在被清理,他还有什么后手?
一种源自无数次生死搏杀培养出的直觉,如同冰冷的警铃,在源稚生的脑海中疯狂作响。
危险!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危险正在逼近!它仿佛潜伏在周围的空气里,隐藏在脚下震颤的大地中,随时可能以最狰狞的姿态爆发出来!
王将的等待,就像暴风雨降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压抑的平静。
“嗤啦——!”
一声极其突兀的撕裂声,猛地从旁边那具被解剖的、巨大的八岐大蛇尸骸深处传来!那声音并非骨骼断裂,也非利刃切割,更像是某种东西从内部,用蛮力硬生生撕开了坚韧血肉与筋膜!
源稚生的动作为之一顿,惊疑的目光瞬间投向声音的来源。只见八岐大蛇那庞大尸身的一处(或许是靠近心脏或某个重要器官的位置),覆盖的白色鳞片猛地向外凸起,随即被一股从内而外的恐怖力量狠狠撕裂!破碎的鳞片和猩红的血肉四处飞溅!
紧接着,一个约莫人类孩童大小的身影,从那血肉模糊的破口中,艰难地、带着粘稠液体和碎肉,钻了出来。它大致具备人形的轮廓,拥有四肢和头颅。但它的全身,从头顶到脚趾,都覆盖着一层细密、湿润、闪烁着冰冷光泽的纯白色鳞片,与八岐大蛇的鳞片如出一辙。
它站在那里,微微佝偻着身体,仿佛还不适应外界的光线和空气。然后,它抬起了头,露出了它的面孔——那并非人类的面容,覆盖着同样的白鳞,唯有一双竖瞳是灼热的金色。
而它的口中,正缓慢而有力地咀嚼着什么东西——那是一块刚从八岐大蛇体内撕扯下来的、尚在微微抽搐的暗红色血肉。粘稠的血液顺着它的下颌滴落,在纯白的鳞片上留下刺目的痕迹。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它从八岐大蛇体内破体而出,如果不是看到它正在啃食母体的血肉,或许还会有人误以为这是八岐大蛇新生的幼崽。
但源稚生知道不是。 这是一种更为亵渎、更为残酷的“诞生”。 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而令人作呕的场景——一个生物,以吞噬“母体”的方式,完成自身的显现。
那个白色的、幼龙形态的存在,咽下了口中的血肉,金色的竖瞳,冷漠地、带着一丝初生的好奇,转向了持刀而立的源稚生。一股远比八岐大蛇更加纯粹、更加危险的威压,开始弥漫开来。
就在那白色的幼龙冷漠地注视源稚生时,一直静默如雕塑的王将,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透过能剧面具传来,带着一种扭曲的、近乎慈爱的惋惜:
“知道吗,源稚生,这原本是为你弟弟或妹妹准备的殊荣。” 他的目光扫过那白色的幼龙,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绘梨衣,或者源稚女,他们本应像这孩子一样,成为承载‘圣骸’的完美容器。”
“容器……” 源稚生心中巨震,瞬间明白了赫尔佐格的真正用意!他寻找高纯度皇血,并非为了孕育什么,而是要将那代表着白王力量的“圣骸”,植入合适的身体,使其复苏!
看着源稚生眼中喷薄而出的怒火,王将微微摇头,似乎在对一件未能尽善尽美的艺术品表示遗憾:“可惜,绘梨衣变得叛逆,源稚女也脱离了掌控……他们错过了这登神的阶梯。”
他的语气随即转为一种不容置疑的、狂热的笃定,望向那白色的身影:“不过,没关系。”
“这孩子,比他们更优秀。它才是……最接近‘龙’的完美存在。是我所能找到的……最好的容器,足以完美接纳‘圣骸’的力量!”
“赫尔佐格——!!!” 源稚生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所有的冷静都被这疯狂的计划所点燃。这个疯子,竟然一直计划着将他的弟弟妹妹变成承载怪物的器具!
他周身爆发出恐怖的杀气,双刀嗡鸣,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向王将。
那道白色的身影,那幼龙,甚至没有完全转过身来。它似乎对王将的安危毫无兴趣,更大的注意力仍集中在啃食八岐大蛇那温热血肉的行为上。
然而,源稚生那凌厉的、针对性的杀意,仿佛触发了它某种本能。
“嗖——!”
一道模糊的白色残影,快得超出了视觉捕捉的极限,猛地从它身后甩出!那是它一条强壮有力、覆盖着致密鳞片的尾巴!
“嘭!”
一声沉闷的巨响!
源稚生根本没看清攻击来自何方,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狠狠抽击在他的胸腹之间!他整个人如同被全速行驶的列车撞中,瞬间离地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后方堆积的工程废料上,发出一连串刺耳的撞击声!
蜘蛛切和童子切险些脱手。
王将依旧静立原地,甚至连衣角都未被波及。幼龙对他这个“静止”的物体毫无反应。它抽飞源稚生后,便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用锋利的指爪撕扯着八岐大蛇体内某块闪烁着微弱能量的器官,塞入口中咀嚼,仿佛刚才只是随手赶走了一只嗡嗡叫的烦人苍蝇。
它的反击,并非出于保护,仅仅是受到威胁刺激下的、纯粹的本能。
王将看着艰难支撑起身子、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的源稚生,能剧面具下传出低沉而愉悦的笑声: “看吧,源稚生,这就是‘容器’本身的力量。在圣骸入驻之前,它就已经……如此完美。”
空中,樱驾驶的直升机再次调整角度,机炮锁定了下方那头危险的白色幼龙。她不能坐视大家长被如此蹂躏。
“不!樱!别攻击!” 源稚生强忍着胸腹间火辣辣的痛楚,挣扎着嘶吼。他并非畏战,而是恐惧幼龙那恐怖的反击会瞬间吞噬直升机与樱。
然而,警告已然迟了。 “哒哒哒——!” 机炮的火舌再次喷吐。
幼龙猛地抬头,金色的竖瞳瞬间锁定了空中的铁鸟,进食被二次打断的暴怒让它发出尖锐的嘶鸣。它后肢微屈,眼看就要暴起发难!
“休想!” 源稚生见状,顾不得伤势,怒吼着强行起身,双刀交错,试图以自身为饵吸引幼龙的注意力,为樱创造脱离的机会。
“啪——!”
白色的残影再次闪过,那根强韧的尾巴以更重的力道,狠狠地第二次抽击在源稚生的格挡之上!他如同断线风筝般再次被砸飞出去,鲜血从口中喷出,双刀险些脱手。
“啧啧啧……” 一直静立的王将此时却发出了低沉而讥讽的笑声,那笑声透过能剧面具,带着令人作呕的戏谑,“无谓的挣扎,源稚生。你所谓的守护,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不过是……”
“咔嚓!”
他喋喋不休的嘲讽戛然而止!
那根刚刚抽飞源稚生的白色尾巴,如同执行死刑的绞索,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猛地回卷,精准地缠住了王将(人偶)的脖颈和手臂,随即——狂暴地撕扯!
面具下的声音变成了扭曲的电流杂音戛然而止,一条手臂被硬生生扯断,鲜血四溅!幼龙显然同样厌恶这个不断发出噪音的“静止物体”,它的攻击毫无征兆,纯粹而野蛮。
“大家长!” 樱的呼喊从上方传来!
一根速降索从直升机上精准地抛下,恰好落在源稚生触手可及之处。这是樱冒着被攻击的风险,为他争取到的唯一生机!
源稚生没有丝毫犹豫,强提最后一口气,猛地抓住了绳索。直升机立刻爬升,将他带离这片绝地。
在他离地的瞬间,他回头望去,只见那白色的幼龙身躯猛地一僵,金色的竖瞳中泛起奇异的光彩,它的胸膛不自然地凸起、蠕动……它的动作停滞了,金色的竖瞳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并非源于愤怒或饥饿的、奇异的神采——混杂着一丝痛苦,一丝茫然,以及……一丝逐渐苏醒的、古老而威严的意志!
它覆盖着白色鳞片的胸膛处,皮肤和肌肉不自然地凸起、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内部强行钻入,或者说……融合!
圣骸!
那枚关键的白王骨血结晶,不知在何时,已经被王将或是其他隐藏的存在,置入了它的体内!
“呃……啊啊啊——!”幼龙发出了不再是嘶鸣,而是更像某种痛苦与快意交织的、扭曲的咆哮!它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变形!更多的骨刺从关节处刺出,翅膀的雏形在背后撕裂皮肤展开,身躯急剧拉长……它在成长,向着更完整、更恐怖的龙类形态蜕变!
“神……要降临了……” 源稚生看着这超乎想象的剧变,喃喃自语,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大家长!必须立刻撤离!” 樱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和坚决,“我们已经无法正面抗衡!请允许我带您离开!我们可以调用远程火力覆盖这片区域!”
源稚生看着那正在畸变成长的龙影,又看了一眼失去一条手臂却依旧发出低沉怪笑的王将人偶,深知留在这里只是无谓的牺牲。他必须保留有用之身,组织后续的抵抗。
“……走!” 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了这个字。
樱立刻操纵直升机急速爬升、转向,朝着安全空域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