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先皇留下的绢书，最后几行模糊不清的字：【吾儿，朕百年后，你若得知真相，切莫怪罪于小桂子，他也是为朕所逼迫。吾儿若恨，便恨朕吧！】
我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封绢书，泛黄的纸页在掌心发出细微的脆响。
皇太后的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剐着我的心脏。
“所以.......”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母妃她......从未爱过父皇？也从未......爱过我？”
“而我......，只是母妃手里为了报仇的一颗棋子？”
皇太后苍老的手抚上我的脸颊：“傻孩子，若她真的不爱你，又怎会拼死生下你？”
她指向绢书上的一行小字，“当年，她在生产之时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在给你父皇下毒的时候，也给自己备了一份。”
“怎么会？她怎么会......”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这个沧桑且满头银发的老人。
皇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苦涩地继续说道：“她爱你，也爱你的父皇。”
“只是她的爱是建立在自己母国覆灭的脚底下，她一直背负着血仇，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本心，从在雪国见到你父皇的那一刻，她便将整颗心都给了你的父皇，只是，造化弄人.......”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撞上冰冷的玄铁棺椁。
父皇的遗骸静静躺在里面，曾经高大威严的帝王，如今也不过是一具枯骨。
“那为什么彼此相爱的两个人，最后，却不能葬在一起？”
我想起皇陵脚下的那座孤零零的坟墓。
“是你的母妃自己不愿意入皇陵的。”
“你母妃外表虽柔弱，但内心却是很坚强。她死后最大的心愿就是想回到雪国的土地上，可是，你父皇不忍心将她孤零零地一个人送回雪国，他知道她向往故土的自由，这才选了个折中的法子，将你母妃葬在皇陵脚下......”
“这样，你的父皇又可以看见你的母妃，也不至于让你的母妃太过于孤单。”
皇太后轻叹着，似乎在叙述着一个绵长而苦涩的故事。
我的眼泪已经模糊到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为什么是我？”
这沉重的“帝位”时常压的我喘不过气来，我曾想过无数个要逃跑的法子，可是，每一次都被良心给束缚住。
虎视眈眈的大哥和二哥，满朝文武百官死死盯着上方的皇帝宝座。
还有成千上万的老百姓......
我想逃，可是我的心将我永远困在了偌大的皇宫内。
责任和良心，无非是桎梏我的最大枷锁。
皇太后抽出丝帕，温柔地擦着我脸上的泪水，“好孙儿，如果当初不让你来继承这个皇位，你的性命堪虞......”
“你也知道你的那些个兄弟们......哪一个不想除掉你，取而代之！在你还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非凡的帝王之姿，当时你的兄弟们，没有哪一个不在暗处对你使绊子的。你以为，你小时候经常莫名其妙的生病，是因为自己的体质太差吗？”
“还有你那个外表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皇叔......，当年，他为了你的母亲，好几次差点杀了你的父皇......”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小时候好几次差点都没挺过来的画面。
每一次，都是眼前的这位皇奶奶守在我身边，还有不比我大多少的慕容卓......
似乎还有老三云晖趴在我床前，哭唧唧的模样。
是啊！
我这样一个有着异族一半血统的皇子，如果不继承皇位，恐怕早就死掉了吧？
一想到这里，我的眉头再次紧蹙，抓住皇奶奶的手，问道：“小皇叔和朕的母妃......”
皇奶奶却是再次轻叹了一声。
“都是孽缘啊！”
“皇奶奶，您为什么这么说？”
我带着满脸的不可思议！
母妃她难道还爱过另外一个男人？
而这个男人就是我那个年纪轻轻的小皇叔？
我不敢再继续推敲下去——
“你这傻孩子，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皇太后温柔地抽出自己的手，“你小皇叔就是单相思罢了。”
“当年，你小皇叔在战场上被雪国士兵俘虏了去，你的母妃仁慈，念在你小皇叔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就命人将他放了。”
“啊？”
我脸上的泪水还没干透，这讯息惊的我半张着嘴巴。
“小皇叔这么多年没成亲，是因为朕的母妃？”
皇太后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来，“不然呢？”
“你小皇叔是个固执的性子，这么多年，不管京都多少个京城贵女，或是貌美如花的女子对他表达爱意，他都视若无睹......哀家老了，劝不动了，只能由着他。”
“啊？小皇叔居然还是个痴情之人。”
我忍不住叹息。
确切的说，小皇叔是个恋爱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居然还不成亲......
不得不感叹一声，我母妃的人格魅力还是很大的。
“去看看你的母妃吧？她应该很想念你......”
“嗯。”
这一刻，我似乎将对先帝的抱怨全都抛却。
他有他的难处，一如现在的我，也有我的难处！
......
我站在皇陵脚下那座孤坟前，初春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墓碑上简单的几个字【雪妃之墓】，没有封号，没有谥号，就像她的一生，纯粹得容不下半点虚饰。
“你母妃临终前，求朕将她葬在能望见雪国方向的地方。”
父皇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那是他临终前罕见地对我提起母妃，“朕舍不得她一个人走的太远......”
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雪，簌簌落在坟头那株雪松上。
我缓缓跪下来，指尖触碰冰冷的石碑。
二十三年了，我第一次真正“看见”这个给予我生命的女子。
确切的说，这是我重生后，真正以“自己”的身份来看她。
她不是宫人口中的祸国妖妃，不是雪国人唾骂的叛国罪人，只是一个想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