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公公跪在地上，枯瘦的脊背弯成一张拉满的弓。
他朝着皇宫的方向重重磕头，额头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咚、咚、咚。
三下。
每一下都像是砸在我心口上。
月光照在他花白的发髻上，凌乱的头发散乱在两侧。
他起身时晃了晃，手掌撑着膝盖才勉强站稳，然后拖着那条伤腿，一步一步挪回寺庙的阴影里。
小安子攥着我的衣袖在发抖：\"陛下，您......\"
“你不和干爹他见一面……”
\"宫里的太医可来过了？\"
我打断他，眼睛仍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寺门。
门轴\"吱呀\"响着，像垂死之人的呻吟。
\"来过了。\"
小安子低头盯着自己鞋尖上绣的云纹，\"按您的吩咐，特意让太医院院判新收的小徒弟来的。那孩子才入太医院没多久，干爹他并不认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只是干爹……干爹他…….\"
“他怎么了？”
山上的夜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我腰间玉佩叮当作响。
\"他不信你？还是不信那位刚入太医院的孩子不能治好他的病？\"
小安子突然红了眼眶：\"干爹说......说‘老奴残躯，怎敢劳陛下挂念’......\"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个老家伙，果然心思缜密的很。
如此，缜密的心思，不去敌国做密探真是可惜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突然沉重了起来。
不免在心里暗自自嘲了起来：或许，雪国的灭亡，正是因为他如此缜密的心思……
寺内突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我猛地攥紧拳头，一拳打在了身旁粗壮的树干上，顿时手上传来火辣辣的痛处来。
\"回宫。\"
我转身时袍角卷起几片枯叶，\"明日让找个面生的小太监给他送些药来。\"
小安子急追两步：\"那干爹若问起......\"
\"就说——\"我踩碎月光下自己的影子，\"要死就死远一点。\"
我紧咬着牙关，挤出这几个字来。
可是，还是在上马车之前，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那破败的寺庙大门。
回宫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关于雪国灭亡的事，关于当年先帝赶走桂公公，桂公公又为何会流落到异国他乡的雪国。
他接近当年还是雪国公主——我的娘亲，到底是带了什么样的目的？
马车一路朝着城门而去，待到了城门前，早就过了宵禁的时辰，守着城门的士兵将我的马车拦了下来。
小安子气急败坏地跳下马车，怒斥道：“大胆！”
守城的将士横着长枪，铁甲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领头的校尉义正言辞地吼道：\"我不管是谁？这城门到点落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在外头蹲一宿！\"
马车里，我指尖一顿。
这小小的校尉口气倒是不小啊！
小安子气得声音都尖了：\"你、你好大的狗胆——\"
那校尉依旧是不卑不亢地说道：\"我们奉的是皇命在此守卫皇城的安全！过了戌时三刻闭门，违令者斩！\"
他拇指一顶，腰间横刀出鞘半寸，寒光晃过车帘缝隙，\"管你车里坐着哪家勋贵，再聒噪连人带车扣下！\"
“就算是当今圣上来了，也不能坏了这规矩。”
这小伙子口气挺重啊！
这是大晚上吃了大蒜还是大葱啊！！！
车辕突然\"咯吱\"响动——我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指尖挑起绣着金龙的帘角。
小安子正气得浑身发抖，活像只炸了毛的鹌鹑，连带着腰间挂着的银鱼袋都在叮当作响。
\"你...你们岂有此理！\"
他尖细的嗓音都劈了叉，兰花指颤巍巍指着那校尉，\"你们可知车里是……\"
\"小安子。\"
我低唤一声，他立刻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崽般噤了声。
缓缓走到马车前，我解下腰间那对羊脂白玉雕的龙凤玉佩，递到了他的手中。
小安子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块龙凤玉佩，将玉佩拿着在那校尉的眼前晃了晃。
\"陛...陛下？！\"
那校尉额头抵着地面，方才还威风凛凛的横刀此刻哐当掉在地上。
身后十几个守军跟着跪倒，铁甲碰撞声如同下了场冰雹。
校尉虽未见过皇帝，但也知道，能这天底下能佩戴这样的龙凤玉佩也只有皇帝。
他们对着马车高呼道：“小的们有罪，请陛下责罚！
\"罢了。\"
我屈指轻叩窗棂，惊落几片槐花，\"此前，兵部奏报说，玄武门守将卫阶，宁可让亲爹在城外淋雨也不肯破例开门？\"
“这位将军，可是兵部奏报上所提到的卫阶？”
“回陛下，小人正是卫阶。”
小安子正要呵斥，却听我笑道：\"好一个卫阶，朕不罚你们，倒是要赏你们。\"
阶等人闻言，立刻俯首高呼：\"陛下圣明！\"声浪震得城楼瓦当上的露珠簌簌滚落。
我指尖轻敲窗棂，目光透过纱帘落在那个仍跪得笔直的背影上：\"你可愿来宫里当差？\"
马车外骤然一静。
卫阶的呼吸明显滞住了，铁甲下的肌肉绷得发颤。
\"卫阶不才...\"
他嗓子哑得像磨砂，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恐...难以胜任！\"
话尾哽在喉头，化作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呜咽。
小安子突然\"咦\"了一声。
别人都是抢破脑袋要去皇帝身边当差，他倒好，直接给我拒了。
卫阶这个人，我虽未看到他的面貌，但是，从他刚才敢拦住我的马车的气魄来看，是个难得的正直之人。
“朕今日有些乏了，明日，你去侍卫营报道吧！”
“回宫。”
我示意车夫扬鞭
小安子缓缓上了马车，车夫扬起马鞭，进了皇城。
车轮碾过满地碎银般的月光时，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小安子探头回望，突然缩回脖子小声说：\"陛下，您怎么让这么个憨傻的人，去您身边当差啊？\"
我笑了笑 ，\"朕的江山，正要这样憨傻之人来守。\"
月光漫过朱雀大街的青砖，我继续摩挲着腰间的那块龙凤玉佩。
这玉佩是先帝留下来，我估摸着怎么地也算是个传家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