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罩雪的翠屏障里阴冷至寒,群山之中万径萧条毫无人迹,便是兽类也大多隐匿冬眠。此时上山不仅极为艰难,一不小心便要坠落山崖,便是算计不准困在山中一夜,也极有可能将人冻毙。
不过面对如此凶险境地,仍有一队人舍了马匹缓缓登上山来。他们一路之上已折了两匹良马,丢了两大包口粮供给,领路的山民眼毛及胡须之上满是冰晶,一脸埋怨之色。
边走边低声道:“也不知诸位大爷为何偏要此时上山,便是等上半月也不至于到了今日田地。我之前早便讲了,翠屏障原本就是一处迷魂阵,路上更是陡峭难走……”
话音未落脚下一滑,咚!的一声摔在雪地之上,右脚上的破棉鞋甩起一丈有余,险些砸在身后一面色煞白的公子头上。
那公子撇撇嘴,一旁的汉子伸手将鞋子打回山民背上,骂道:“你这厮当心些,我家公子有病在身,出了岔子杀你万次都嫌少!”
山民悄悄骂了一句:“格老子的!依我看他活不久了!”起身却点头称是:“大爷息怒,小的一个不小心滑了个仰绊,勾子摔成了两半,前面再有三里便是翠屏障,咱们还是快些赶路。”
众人不再言语,各自看好脚下默然登山,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众人才到了翠屏障前。只见竹林之上满是白棉,将竹子压得微微弓腰。
到了此处,其中一身着黑貂皮大氅的长须男子笑了笑,举手在半空也不知该如何动作,兀自道:“是了!这便是翠屏障!老乡,一路辛苦了,剩下一半银子还请拿着。”对身旁一持刀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自口袋中取了一锭银子。
山民见了笑眼咪咪,慌忙将双手自破败棉絮之中伸出,不知是银子碰到了冻裂之处,或是太过冰冷,接过冷冰冰的银子之时身子不由的抖了抖,不住躬身失礼:“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那人轻轻颔首:“路途遥远,还请自行下山去吧。”
山民自然是求之不得,原本带路便是被这帮人刀架在脖子上逼迫而来,还以为要死在冰冷山中,此刻简直如蒙大赦,含含糊糊道了别便仓皇下山而去,只留下深雪之中的一溜脚印。
那白面公子穿得极为厚实,牙关却依旧哒哒相磕,颤声道:“爹,到了此处便知道我大师伯所在?那山民不是讲这处乃是迷魂阵?”
“小筑,你忘了为父曾与你大师伯学艺多年,这迷魂阵法也是手到擒来,随我进去便是。”
原来这对父子乃是天病公子傅小筑与其父,永业山庄庄主傅业隆,此番乃是找寻文昌虎为傅小筑医病,他却不知文昌虎早便死了,余下的只有文峥竹姐弟。
傅业隆并未吹嘘,他领人在翠屏障的竹林之中蜿蜒而走,也便是一炷香的功夫便出了竹林。众人眼前一片开阔,均暗道总算路遇平途,只见田地之上满是白雪,远处数间白头屋子,其中一间屋顶烟囱轻烟淡淡,令人心生暖意。
屋前一小孩将手交互抄在棉衣袖中,正在呆呆看着面前竖起的箩筐,底下则散落着些许谷子,应是在捉鸟。
小孩见十几人突地自竹林之中闪出,不由得一声大喝:“何人如此大的胆子,竟擅闯百草谷?”
傅业隆远远见了是个孩童,不由笑道:“娃娃,文居士可在家中?”
那孩童自然便是鹰哥,闻听那人喊他娃娃气不打一处来,叫道:“你哪只眼看出我是个娃娃?莫不是瞎了?”
傅业隆左右听了齐声骂道:“找死么!”
鹰哥抄出手来,自背后取了熟铜棍,身子一挺、小腿一迈,叫道:“来来来!你这群破落户竟敢在百草谷撒野,过来尝尝老子的厉害!”
傅业隆低声道:“肖堂去将他擒了,切记莫要伤了他。”
身旁持刀之人解开披风,嘴角一撇大踏步走上前来,谁知刚刚走了十几步只觉脚下一软,身子不知怎地便直直掉落下去,再要往下看时已是不及,一双脚恰好落在尖尖竹签之上,一时间血流如注哀嚎不已。
鹰哥见了颇为得意,笑道:“我已在雪地之下布满陷阱,有种的便飞过来!”
傅业隆见状随即道:“我乃是永业山庄庄主傅业隆,与文居士多年前为同门师兄弟,还望小哥转告,我等有事求见。”
鹰哥微微皱眉,他自然知晓父亲确实有两个师弟,一个叫做齐松章,一个叫做傅业隆,不过文昌虎在世之时对这两人极为不屑,一个入了邪门,一个则弃医从商。
因此鹰哥对这个从商的师叔殊无好感,哼了一声道:“原来是傅师叔,你不去好生赚你的银子,为何要挑这大雪封山的坏日子前来百草谷?”
傅业隆有事求文昌虎,自然不敢得罪眼前的孩童,苦笑一声道:“师叔也是无可奈何,若非遇到天大的难事绝不会轻易叨扰师兄,不知你与我师兄是何干系?姓甚名谁?”
鹰哥摸摸鼻子道:“他是我老子,我是他儿子,叫我鹰哥便是。”
“哈哈,原来是是贤侄……”
“你莫要套近乎,我爹早就死了,你来迟了。”
傅业隆面上一僵,随即笑了笑,以为鹰哥古灵精怪乃是说笑,笑道:“贤侄说笑了,师兄乃是济世名医,救死扶伤无数,怎会英年早逝?”
鹰哥有些不耐,用熟铜棍指着东面垄脊之处道:“你若不信,沿着此路过来,我带你去他坟上瞧瞧便是。不过……你可带了香烛纸钱?”
傅业隆见他不似说笑,不由心下一沉,说道:“师叔来得匆忙,并未带这些……”
“好了!我这处便有,不过给死人烧纸钱旁人不可代之,我卖给你便是了。”
傅业隆听了哭笑不得,也只好道:“好,十两纹银够么?”
鹰哥掐指一算,终还是为难道:“勉强够了!”
傅业隆回身吩咐手下将肖堂救上来,好在竹签并不甚长,也只是伤了皮肉,简单包扎之后勉强可蹒跚行步。
鹰哥则回身收拾了香烛纸钱,挎着竹篮,拿了傅业隆的十两银子,这才领着众人向后山行去。
好在去后山之路早便被姐弟二人清扫干净,众人只花了顿饭之工便到了坟茔那处。
文昌虎夫妇墓前极为整洁,供奉着已然冻硬的酒菜,上面文昌虎的字样便如利剑一般刺入傅业隆的心上,不由得闭眼喃喃道:“师兄!哎呀!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