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说你们的看法!”
海城市委大院的会议室内,楚明玉面色阴沉,靠近他的人都感觉到一阵阵的压抑。
天已经黑了,早就过了下班的时间,可市革委班子成员悉数在场,作为楚明玉的心腹,他们都知道,领导这一次是发了狠。
不再藏着掖着的,明火执仗的要收拾掉李家台子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楚明玉要求他们表态,不过是要统一口径。
“主任,我觉得像李家台子的李学庆,还有那个李天明,他们这种公然倒卖集体资产的行为,是必须要严厉打击的,对待这种明显带有Zb主义倾向的阶级敌人,就应该彻底打倒!”
“我同意马副主任的意见,对待敌人坚决不能姑息,否则的话,就是对人民群众不负责任,楚主任,您……之前还是太心软了!”
这句话垫得恰到好处,楚明玉严肃的表情也稍微舒展了一些。
唉……
楚明玉叹息道:“李学庆毕竟是老党员,又是烈士家属,之前主持李家台子的工作,也一直做得很不错,还有李天明,年轻人经验不足,容易被外物所影响,犯些错误也是在所难免的,我总想着要给他们改正的机会,只可惜……他们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是我的责任,没有及时地制止他们!”
说着,话风一转。
“可李学庆毕竟是烈士家属,他们家为了革命的胜利,做出过巨大的牺牲,还有李天明,伟大领袖也曾对他寄予厚望,还亲笔手书,鼓励他为人民服务……”
楚明玉的语气之中满是惋惜,不等他说完,底下便响起了一片反对的声音。
“楚主任,您这么说就不对了,为了中国革命的胜利,为了推翻压在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做出牺牲的难道只有他李学庆一家?作为烈士家属,更应该以身作则,严格要求自己,可李学庆却躺在祖辈的功劳簿上为所欲为,让李家台子的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样的人,就应该尽早清理掉!”
“没错,还有那个李天明,伟大领袖对他寄予厚望,可他是怎么做的?肆无忌惮地搞Zb主义,李家台子都快成他的独立王国了,难道我们这些做领导的,还要继续姑息养奸?”
“主任,不能再放任自流下去了,现在的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了,继续下去的话……太可怕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主任,是该做出决定了!”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精,楚明玉真正想听到的是什么,他们全都心知肚明。
得到了满意的回应,楚明玉故作为难地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大家的意见这么统一,我也不能再心软了,那就……这么办吧!”
随后,楚明玉准备布置行动计划,可还没等他开口,敲门声响起。
楚明玉顿时皱起了眉。
“进!”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苗显惊慌失措地走了进来,伏在楚明玉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楚明玉的表情也瞬间出现了变化,先是惊愕,然后是……
一片灰败!
“今天先到这里,散……散会!”
说完,站起身便走了出去。
会议室内的众人面面相觑,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是啊!不是要对李家台子……”
“情况有变!”
想到刚刚楚明玉的反应,所有人都意识到,或许情况……
真的有了大变化!
“安排车!”
楚明玉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子,额头上满是细小的汗珠,烟灰缸已经塞满了烟头。
突然开口,苗显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安排。
十分钟后,楚明玉来到楼下,车已经在办公楼门口候着了。
“小苗,你就不要去了,不早了,回家吧!”
楚明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是看他匆忙的模样,还是暴露了内心的焦虑。
苗显一愣神的工夫,汽车已经开走了。
依旧还是那个老厂区,只不过这次车没有停在办公楼前,而是径直开到了更为偏僻的锅炉房。
推开锈迹斑斑的大铁门,楚明玉刚走进去就闻到了一股发霉的味道。
身形消瘦的王作先坐在一张残破的桌子后面,墙上贴满了控诉他各种罪行的大字报。
“楚主任大驾光临寒舍,当真是蓬荜生辉啊!”
虽然看不真切,但两人毕竟共事多年,只看轮廓,还有走路的姿势,王作先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楚明玉没有在意王作先的冷嘲热讽,缓步走到了跟前,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王作先的对面。
借着灯光,王作先看清了楚明玉的神情,疲惫之中带着落寞。
“老楚,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你这副表情,我可真是看不懂了!”
楚明玉露出了一抹苦笑,掏出烟盒,递给了王作先一支。
“还是老楚听着顺耳,老王,我今天来,是想要和你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心平气和?
王作先像是听到了笑话。
“老楚,你觉得我们之间……还能做到心平气和吗?”
想当初两人也曾是朋友,可是因为立场不同,路线不同,早就已经势同水火。
王作先倒是一直想要尽力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所以在他掌权的时候,除了将楚明玉逐渐边缘化之外,并没对他做过打击报复的行为。
但楚明玉一朝得势,立刻展开疯狂的打击,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王作先这才彻底明白,历来斗争都是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为什么不能,你不是一直试图说服我吗?”
王作先点着了烟,深吸了一口:“那是以前,现在我想明白了,路是自己选的,靠别人引导根本没用,你我都坚持自己所处的才是真理,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是啊!”
楚明玉的表情越发苦涩,细细地咀嚼着王作先的这几句话。
“老王,就算是到了现在,我也不认为我是错的。”
“死脑筋!”
王作先找就放弃了说服楚明玉。
“我是死脑筋?难道像你那样,大搞Zb主义复辟,无数革命先烈前仆后继的意义何在?”
“大帽子就不用扣了,历史会证明你和我到底谁对谁错,Zb主义?难道老百姓追求好的生活,吃得饱,穿得暖,家有余粮,户有余财,就是Zb主义?你这教条主义的毛病,怕是要带到坟墓里去了!”
“难道像你说的,人人都追求物质享受,我们的事业怎么办?”
“事业?解决老百姓的温饱,才是我们最重要的事业,肚子都填不饱,整天空喊口号,难道世界就能一片赤色了?算了,和你说得再多也没用!”
王作先掐灭了烟头。
“再劝你一句,别把希望的种子捂死,李家台子不过就是个小小的试点,你作为海城的一把手,不能连这么一丁点儿容人之量都没有?”
楚明玉听了,不禁连连摇头道:“老王,如果不是了解你的为人,我真要怀疑,李学庆,还有那个叫李天明的毛头小子给了你好处,才让你这么不遗余力地帮着他们说话!”
说完这句话,楚明玉也失去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趣,站起身,看着王作先,一字一顿道:“老王,你赢了!”
呃?
王作先没明白楚明玉是什么意思,正要开口询问,却见楚明玉已经离开了。
我赢了?
我赢什么了?
“楚明玉,你把话说清楚了!”
听着王作先的喊声,楚明玉突然笑了,笑得格外的畅快,但笑着笑着,他便红了眼眶。
刚刚王作先说,历史会证明他们的对与错。
现在看来,不需要历史来证明,对和错,或许有待验证,但胜与败已然见了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