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杨巷,此地因街道两旁种满杨柳而得名,在闷热潮湿的福州,枝繁叶茂的杨柳为这一条大道提供了难得的阴凉,当一缕海风跑来,穿过青翠欲滴的枝叶,便也没了那湿咸燥热,却也没有江南那般的娇媚缠绢,而是一种热烈粘人的气息,但却不惹人厌烦。
习惯了北国清爽冷冽的秦可卿和尤氏头一次遇见这些,但并没有那么手足无措,反而极为享受贪恋,作为曾经哦深宅妇人,唯有年少时那为数不多的几次离开过家门,却也只是在家门口盘桓,来不及看到更广阔的天地,而今先见地府阴神,又见山河壮丽,一时竟也贪欢。
不过二人也不笨,晓得自己的容貌是个麻烦,特意使了法术,作了男子打扮,饶是如此,却也是个俊俏美少年。
老城古街,杨柳少年。
这等美景自然叫人赏心悦目,那些个当地人见惯了金发碧眼、红毛灰眸,而今见了这汉家俊俏儿郎,竟还有些愰神,不论二人走至何处,皆有商贩给个便宜。
然而福兮祸所依,美丽是原罪,德斯男爵,这个来自英吉利的小贵族,年幼时家道中落,曾为了一件银制汤勺,被一名神父进行了驱魔仪式,然而不同于其它地方,小德斯似乎并不讨厌这种仪式,于是今后的岁月里,他与神父来往密切,在对方的帮助下,同样成为了一名神父。
男爵做神父,听起来似乎有些荒谬,但德斯恰好赶上了东方热,神父这个身份,让他能够很容易来到欧罗巴人嘴中的黄金之国,事实上,他也赚到了很多的金子,并用这些金子铺道,上交知府豪商,下结无知愚民,混得十分开,因此,不知多少幼童惨遭毒手,偏苦主又状告无门,任他逍遥至今,肆意在街面上觅食。
二女扮作的少年郎,虽非德斯原本的口味,可他如今年近不惑,某个老朋友终日瞌睡连连,幼童已激不起兴趣,今日忽见两个俊俏少年,他忽得领会那些贵族朋友为何说滚烫的炽热和奇妙的刺痛才是最触及灵魂的享受,当下拍了拍略有褶皱的神父大衣,紧了紧单眼镜片,右手捂胸,行了个极优雅的礼节,将自己那片光滑的脑门暴露在阳光下,以怪异的腔调的深情道:
“哦,两位美丽的小绅士,一定是今早的祷告感动了阿芙洛狄忒,才让我——英吉利绅士德斯.特拉狄公男爵能在这喧嚣的街道遇见你们这两个小天使,如果愿意的话,不知能否有幸与你们共进午餐呢?”
闻言,二女顿时冷下眸子,她们早就注意到德斯这个洋鬼子,不过杨柳巷上不乏洋人,原也以为就是个路人,不想竟上来口出狂言,当下不愿多说,折身就走。
德斯哪里肯放过她们,忙快步去追,二女立时恼怒,一左一右猛地回头,只各自挥手,便有一道劲风狂舞,那德斯但觉身躯一轻,这就倒飞出数丈,重重砸在一菜摊之上,直砸的萝卜青菜乱飞。
还不等德斯起身,二女运起法力,几息便走至杨柳巷尽头,恰是遇见曾柔、双儿与阿珂,这三女同样作男子打扮,不过扮的更加彻底,与寻常农夫没有区别,若非二女晓得她们的扮相,还真不一定能认得出。
“怎样?感觉如何?”
曾柔笑着上前打招呼,她最是温柔,是而极心疼秦可卿与尤氏的遭遇,双儿同样善良,亦是关切的瞧着。
“还好。”
秦可卿笑了笑,经历方才之事,她也没了什么心情,不过为了不让人担心,面上并未有什么表现,尤氏亦是如此,她们本就是分头行动,该与双儿等人去查传教士洛伊特的底细,不过为了让她们放松一下,才叫她们来杨柳巷逛一逛。
“还好?恐怕是遇见什么苍蝇了吧!”
阿珂冷冷一笑,众人顺其目光看去,却见一秃顶黄毛的中年肥胖洋人正急速走来,淫猥的眸子正死死盯着二女。
“随便打发了吧!”
曾柔说了一句,这就打算上前,可忽得察觉到什么,与双儿、阿珂对视一眼,悄悄与秦可卿和尤氏传音道:
“这个洋人身上有微弱的法力波动,探探他的底!”
二女立时会意,只怒视跑来的德斯。
德斯见二女还在原地,心下大喜,忙自怀里摸出一颗淡红色的、眼珠大小的珍珠,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弯腰一礼,
“小天使们,请原谅我的粗鲁,我真的只是想请两位共进午餐,这颗血珍珠,就当作是我的赔礼。”
说着,德斯将那珍珠奉上。
“就是这个!”
秦可卿与尤氏眸光一亮,她们此刻也能清晰的看到这颗珍珠上萦绕的微弱法力,伸手一捞,便将这珍珠拿到手中。
德斯虽震惊二人的速度,可见珍珠已被收下,咧嘴一笑,施施然做了个请,
“请随我来吧!”
话音刚落,德斯只觉身子一轻,再回神时竟发觉自己飞到了天上,还未来得及高呼救命,腹部就迎来一次重击,
“我说,你答,不老实,就死!”
阿珂将光剑横在德斯脖颈之上,源自于生物的本能,让德斯老实的闭上了罪,唯有裆部的腥臊证明着他的恐惧。
“这颗珍珠哪里来的?”
“一个渔民手里。”
“什么渔民?渔民又从哪里得到的?”
“是……是一个小渔村的村民,听其他的渔民说,他是从一个盆里得到的。”
“盆?”
五女眉头微凛,顿觉此事不简单。
“盆里有珍珠?不会是聚宝盆吧?”
聚宝盆的故事自前朝开国就广为人知,五女当中以尤氏最为笃信,盖因其幼时生活不算富裕,是而没少幻想拥有这样一件宝物,
“应该不是。”
曾柔眸光微闪,悄悄传音道:
“这颗珍珠上虽然有法力,但显然不是出自于人,更不是某位神明,反而似是……妖怪!”
“妖怪!!”
秦可卿与尤氏忍不住惊呼出声,阿珂横了她们一眼,一扬光刀,冷冷道:
“那个渔民现在在哪儿?”
刀架脖子,德斯自不敢隐瞒,忙答道:
“现在在府衙的大牢里,我和黄知府商量好,由我出手诬陷那个渔民盗窃,黄知府再抓起渔民的家人威胁,可惜渔民的家人被渔民们藏了起来,黄知府派出的人还正在找,不过今早有消息传来,已经有了眉目,说一旦找到就直接升堂。”
“哈!官匪勾结!不,是通敌卖国!”
阿珂轻蔑一笑,瞧了眼几女,淡淡道:
“怎么办?管还是不管?”
“管!”
双儿没有任何犹豫,沉声道:
“那洛伊特没有一点消息,只说出了海,但他常出入知府府衙和理蕃副院,那黄知府必然知晓什么,况且这等糟心事,遇见不管一管,倒白费了咱们一身修为!”
众女自无异议,只一摇身,这就还作原本相貌,看的德斯眼睛一瞪,还未多看一眼,一颗眼珠就被阿珂挑飞,又未来得及惨叫,便就飞到府衙外边。
府衙外两个看门的衙差显然识得德斯,见他面目全是鲜血,又捂着一只眼珠惨叫,忙要上前过问,可见五女个个人间绝色,当中三个又是身着神异铠甲,忽得反应过来这是前些日子天上出现的几个神将,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呦,你们也来了!”
忽得,一声高呼传来,却又一道狂风席卷而下,只见一头黑虎自天上降下,正是郑采荷,身后则随着其余诸女。
“这是个什么东西!”
刚一落地,郑采荷就指向正在嚎叫的德斯,曾柔将缘由粗略一说,郑采荷立时剑眉倒竖,
“方才打探之时就听说什么官府勾结洋人欺压百姓,原还没当回事,不想还真有此事,大娘子,你觉得该如何?”
“如何?”
林黛玉罥眉一挑,朝着两个衙差道:
“击鼓!”
两个衙差原不想答应,可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的拿起了鼓槌。
咚!咚!咚!
三通鼓响,府衙里却是出来一中年文士,一衙差忽得小声道:
“这是知府大人的师爷,邬南国。”
“邬南国?吾难过?什么倒灶东西!”
林黛玉笑骂一句,瞧了眼那衙差,也懒得废话,取出金玉球放出九色鹿,这就骑鹿直入府衙大门,郑采荷则乘虎紧随其后。
应南国见这情形,早惊得魂不附体,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众女也不看他,只拖着德斯入了正堂。
府衙正堂内,两班衙差已然陈列左右,明镜高悬正挂当间,独那主位却空无一人。
见此情形,林黛玉冷冷一笑,轻哼道:
“三通鼓响不见人,人头落地莫喊冤!
堂上衙差听着,我等乃文雍天子亲封一等镇国将军,依大衍律,登闻鼓响三通不见堂官,满堂皆斩,尔等若想活命,给本将高呼知府上堂!”
众衙差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弄得不知所措,面面相觑一番后,忽想起面前众女是前番天上出现的神女,现下又听她们是一等将军,纵然有疑惑也被黑虎和九色鹿尽数打消,也不多想,齐齐戳响水火棍,三声高呼道:
“知府上堂!”
“知府上堂!”
“知府上堂!”
三声落下,未几,就见一人骂骂咧咧的自后堂走出,其身着官袍,大肚高腆,油面大眼,正是福州知府黄宇。
“该死的畜生们!瞎叫……”
黄宇正自喝骂,忽觉得眼前一黑,抬头一看,正见一个硕大的黑虎脑袋正兀自盯着他,双腿不禁一软,这就瘫倒在地,裆部更是湿了一片。
“无胆蠢货!”
郑采荷讥讽一笑,抬手一掌打下,黄宇那肥大的身子这就被打飞到堂上,阿珂又是随意一脚,将德斯一并踢进。
“那么,”
苏荃扫过一眼,笑道:
“这大堂总得有人来坐,不知哪位想试一试啊?”
“我来!”
榆阳公主应了一声,这就兴冲冲的奔向主位,曾柔却是将其拦下,笑道:
“这次公主非是苦主,还是让她们来吧。”
“她们?”
榆阳公主瞧了眼秦可卿和尤氏,不禁担忧道:
“能行吗?可别误了事!”
“欸,这话偏颇!”
林黛玉笑了笑,瞧着秦可卿和尤氏道:
“她们的本事我最晓得了!宝丫头,二丫头,三丫头,你们说是不是?”
三女自不会拆台,笑着将秦可卿和尤氏簇上了正位。
秦可卿和尤氏并肩坐于主位之上,扫过下方,不禁有些恍然,前番她们还经历过一次阎君审案,回去后也幻想着有一天做到那种程度,不想这么快就轮到了自己。
“可不能跌份儿!”
二人对视一眼,当即正襟危坐,秦可卿拿起惊堂木,猛的拍下,
“福州知府黄宇,传教士德斯,尔等可知罪!”
这一声呵斥,倒是惊醒了二人,德斯因为疼痛,只能继续哀嚎,而黄宇,这个一方大员,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在短暂的惊慌后迅速分析起当下的情况,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几乎没有什么胜算。
“可也不能束手待毙!”
黄宇深吸口气,缓缓直起身躯,不过没有站起,毕竟裆部还是湿哒哒的,一旦站直,丢脸是必然的,这等窘迫下,绝不能丢了气势,是而索性盘坐起来,云淡风轻的答道:
“本官有何罪?倒是你们,一群女子竟敢闯入公堂,还窃居府衙正位,是觉得我大衍可欺?”
“哼!”
尤氏冷冷一哼,寒声道:
“好一个铁嘴郭槐!莫说堂下诸位乃天子亲封一等镇国将军,便是我二人,也持天子御札,有先斩后奏之权!”
说着,尤氏翻手取出两卷明黄色圣旨,这事刘毅特意为她二人讨来,为的就是免去一些麻烦。
黄宇显然认得天子御札,瞳孔明显露出慌乱,遂又镇定道:
“天子御札怎会出现在女人手里!还有镇国将军,本官从未听说本朝有女子为将的!尔等必是妖女,使了妖法故意诓骗衙差胥吏,左右,还不将这些妖女拿下!”
这话一出,众衙差各自对视一眼,手上却是没有什么动作,黄宇眉头一紧,刚要开口,惊堂木忽得落下。
“住口!”
秦可卿霍然起身,厉声斥道:
“尔身为一地知府,不思为天子牧守一方,勾结外贼,欺压良善,而今事发,竟还巧言善辩,污蔑钦差,真真是岂有此理!左右,大刑伺候!”
火签落地,衙差们眸光顿亮,他们也看不惯黄宇的平时的作为,如今有了机会,也不废话,这就抬上夹棍、钉板、油锅,乃至于连木驴都给拉了出来。
“大人,用那个?”
一衙差壮着胆子开口相问,尤氏眸光一亮,指着那木驴冷笑道:
“就叫他尝尝这个!”
“遵命!”
衙差得令,这就架起黄宇,眼见要来真的,黄宇顿时慌了,上大刑他就已经受不了了,还要骑木驴,他哪里有地方能骑,
“不对!是谷道!”
眼见那粗壮木棒愈发接近,黄宇心里的防线彻底崩溃,忙道:
“我招!是我勾结洋人,走私海运,收受贿赂!”
“哼!”
尤氏拿过惊堂木一拍,大声问道:
“说!你可否与德斯勾结,抢夺渔民渔盆!”
“是!我勾结了!”
“好!”
尤氏又一拍惊堂木,见秦可卿已将案卷写好,喝道:
“左右,令他签字画押!再将那渔民放出!”
“遵命!”
衙差的动作很快,不过片刻就见一皮肤黝黑,粗麻草鞋的中年渔民走上堂来,见黄宇和德斯跪倒在地,大堂上又都是女子,这才敢信自己是遇见了青天,忙扑通跪下,高声道:
“小民方老二,叩谢青天大老爷!”
“方老二,先别急着谢,”
秦可卿上下一扫,见方老二朴实憨厚,语气和蔼不少,
“我来问你,你可有一个能吐珍珠的渔盆?”
方老二面露迟疑,答道:
“有。”
“从哪里得来?现又在何处?”
“这……”
见方老二面有担忧,尤氏开口道:
“你不必担忧,我二人不缺宝贝,实乃此宝或许与另一件案子有关,这才有此问。”
听了这话,方老二再无担忧,答道:
“回两位大人,小民是在一月前出海时,自海里捞出的一个渔盆,那渔盆人头大小,通体莹白,盆底画着一个娃娃,怀里还抱着一条红色鲤鱼,小民瞧它漂亮,就带了回来。
那日,当地渔霸前来收取份子,小民没能交上,就被他痛打一顿,还被加了两成,小民没有办法,只能与家里人唉声叹气,想着当些东西渡过难关。
哪知到了晚上,那渔盆忽然放出红光,里面跳出一个穿着大红肚兜的娃娃,拿着一个鱼竿,就在盆里钓出一颗红色的珍珠。
小民知道自己这是交了好运,这就将那渔盆好生供奉起来,又拿了珍珠换了钱财,替村里人交了份子,自此,我们村子再没有人挨打。
可这事儿不知怎的就被这个洋人知道了,非说这渔盆是他的传家宝,我呸!什么时候红毛鬼还能烧陶制瓷了!小民不服,却也知道这洋鬼子和官府有勾结,就将渔盆藏起,想着一家人就是死光了也不给他们!”
听罢这些,二女又是欣慰,又是愤怒,当下又令衙差好生伺候黄宇与德斯,
“那渔盆现在何处?”
林黛玉看向方老二,能跳出渔童的盆子,必是法宝不假,还能主动助人,极可能还有灵性,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小民担忧他们找到,就又丢回了海里。”
方老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满脸懊悔。
众女闻言一笑,这大海捞针对她们来说轻而易举,这就要通知刘毅。
“不必,我已来了!”
说话间,一人走进堂内,金甲三目,不是刘毅又是谁,身后还有二人,一个衮龙团章袍,乃是琰武帝,一个英姿勃发,乃是刘兴,
“见过陛下。”
“都免礼!”
琰武帝大步走上正位,脸色极其阴沉,刘毅却是一笑,道:
“皇爷爷,此处就交给您和兴儿了,我等告辞!”
言罢,携着众女这就出了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