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十雾九晴”,可一到巴乃这隐匿于深山之中的寨子,这句广为流传的俗语便彻底失了效用。吴邪他们六人抵达此处已然快三天了,这段日子里,仿佛被阴雨与浓雾缠上了身,几乎天天都被厚重的雾气所笼罩。那雾气浓得好似能将一切都吞噬其中,稍不留神,咫尺之遥便难辨人影。好不容易雾气稍稍消散,豆大的雨点又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就这么一直阴雨连绵,愣是没见过哪怕一天的晴天。
像往常一样,云彩和云霞结伴过来做饭,阿贵也一同跟了过来。只见他面色平静,丝毫瞧不出有什么慌张的神色。待把活儿干完,阿贵悠然自得地走到厅里,一屁股坐在竹椅上,伸手摸出烟袋,熟练地点燃一袋烟。紧接着,他惬意地猛吸了两口,那神情,一脸的餍足,仿佛所有的疲惫都随着这两口烟飘散而去。
胖子瞅见阿贵这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忍不住凑上前去抱怨起来:“我说老哥,你们这儿的天儿,难不成是脱缰的野马,压根不受老天爷管咋的?外面那么大的太阳,怎么到了你们这山旮旯里,就硬是一点儿都照不进来呢?”
阿贵不紧不慢地又吸了一口烟,缓缓开口说道:“胖老板,巴乃这地界啊,说到底也是归老天爷管的。只不过,这深山老林的犄角旮旯里头,情况就有些复杂了,很多事儿,还真不好说。”说着,他抬起头,目光投向远处的羊角山,眼神中隐隐透露出一丝担忧,“特别是到了雨季,那些不得了的东西,又要开始闹腾了!”
话音刚落,双手插兜的黑瞎子迈着他那标志性的闲散步伐,慢悠悠地晃悠到阿贵身边。他脸上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故意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说道:“阿贵,你这话可就有意思了,一下子就把我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你说的‘不得了的东西又要闹了’,难不成这山里还真藏着会呼风唤雨、施展法术的妖怪,专门趁着这雨雾天气跑出来兴风作浪,搅得人间不得安宁?”
阿贵眉头微微一蹙,狠狠吸了一口烟,随后缓缓吐出,那白色的烟雾在他面前弥漫开来,衬得他的神情愈发凝重。他瞥了黑瞎子一眼,认真地说道:“这位黑老板,我可没跟您开玩笑。这可不是我瞎编乱造吓唬人的。每到雨季,羊角山的雾就跟被施了咒似的,浓得邪乎。老辈子人传下来的话,那可都是有缘由的。以前啊,寨子里有几个胆大妄为的年轻后生,仗着自己身子骨硬朗,不信邪,偏要在雾天往山里钻。结果呢,进去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打那以后,每到雨季,寨子里的人都尽量不出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撞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解雨臣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皱着眉头说道:“阿贵,不是我说,昨晚可真折腾人。那猫叫得叫一个凄厉,大半夜的,一声接一声,在这静悄悄的山里,听得人心里直发毛。又不是春天,也不像是猫叫春,倒像被什么吓得失了魂。您在这儿生活多年,知道这是咋回事不?我昨夜听着,总觉得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解雨臣说着,看似不经意地抬眼,目光牢牢锁住阿贵的脸,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挖掘出潜藏的秘密。
阿贵眼神躲闪了一下,干笑两声,说道:“能有啥事?你们不知道我们这有个规矩,三更一过,没一个是醒着的。这巴乃夜里头本就安静,稍微有点动静,就容易被放大,你们可能是听错了。再者说,山里的野猫野狗多,叫唤两声也正常。”他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又往烟锅里塞了些烟草,动作稍显慌乱,点烟时,火柴划了好几下才点着。
吴邪敏锐地捕捉到了阿贵的异样,心中疑云更甚,他看了解雨臣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胖子可没那么多心思,大大咧咧地说道:“阿贵,你可别蒙我们,胖爷我在这方面的见识可不少,先不说那猫叫声,咱就说,哪有三更过后睡不醒的,那么大的动静,真就什么都没听到?”
阿贵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像是在借着烟雾隐藏自己的表情,说道:“胖老板,你们这些外来人不懂,这山里的事儿,有时候就是神神叨叨的。但只要遵守寨子里的规矩,一般不会出啥问题。”说完,他抬起头,眼神有些飘忽,扫了众人一眼,又赶忙低下头去。
黑瞎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阿贵,慢悠悠地说:“阿贵,你这话说得可有点意思,遵守规矩?难道这规矩还能管住山里的猫不成?还是说,这规矩背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阿贵听了这话,身子微微一僵,手中的烟袋差点滑落,忙强装镇定地说道:“黑老板,您可别乱说,能有啥秘密,就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让大家夜里少出门,省得惹麻烦。”
正在阿贵被众人问得有些不耐烦,脸上隐隐泛起愠色之际,外面陡然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阿贵叔,出事儿了!”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陈墨和张起灵,仿若心有灵犀,同时转头望向外面。只见一个年轻人一边高声叫嚷,一边脚步匆匆地往上奔来。
阿贵赶忙起身,快步迈向外面的大平台。细雨如牛毛般纷纷扬扬洒落,将周遭一切悄然打湿。他下意识地用手中烟斗轻敲栏杆,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对着来人喊道:“阿骁,别急,到底咋回事儿啦!”
名叫阿骁的年轻人,身着一件近几年才在山里流行起来的雨衣,此刻面色慌张得犹如惊弓之鸟。他大口喘着粗气,焦急万分地说道:“阿贵叔,寻山的人发现我阿爸带血的衣服挂在树上,可人却没了踪影!”
阿贵听闻此言,心中猛地“咯噔”一下,瞬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可看着眼前情绪几近崩溃的阿骁,他强装镇定地安慰道:“阿骁,先别急。你阿爸可是九山十八寨出了名的厉害猎手,经验丰富,不会轻易出事。说不定是在山里碰到厉害的野兽,受了伤,找地方养伤去了。不过这事儿不能耽搁,我这就去叫寨子里所有男人,一起上山寻人!”
说罢,就要和青年一起下楼,张起灵走出来站在阿贵身后,很明显他要跟着去,吴邪他们见状也跟了过来,“老哥,我们也跟着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盘马老爹毕竟是我们定下的向导。”解雨臣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从容,指尖正慢条斯理地转着打火机,这枚青铜打火机,火石纹路在烛光下泛着幽绿——那是黑瞎子随手丢在桌上用来抵债的玩意儿,德国造的老古董,边角磨得发亮,却被他转得像戏台子上的彩球。说“定”字时指节忽然捏住火机滚轮,金属摩擦声“咔嗒”一响,没点燃,却把“盘马老爹是我们‘定’下的向导”这句尾音压得更沉。
他把火机抛着转了半圈,用指腹蹭了蹭外壳上模糊的鹰徽——那是黑瞎子留学时揣了十年的物件,如今在他手里倒像是块暖玉。“定金都按老规矩付了,”他忽然笑起来,火机在掌心翻了个花,指尖停在刻着德文的背面,“这人要是找不回来...” 话没说完,火机“啪”地弹开盖子,却没点火,只把冰凉的铜壳贴着下巴划了道弧线,“我解某人在道上怎么混。”眼尾微微上挑,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语气里的“定”字被特意加重,尾音带点不容置疑的力道——他垂眸时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阴影,唇角勾着半笑不笑的弧度,指节在桌沿轻叩两下,抬眼时目光忽然变得清晰锐利,像把蒙着丝绒的刀:“这世道钱难赚,总不能人没了,钱也跟着打了水漂。”
阿贵吸了口烟,粗糙的手抚摸着萃绿色的竹制烟袋杆,抬头扫了一眼众人,“几位老板看起来,都是见过世面的,不会不知道苗人的祠堂不许外人进吧!”
阿贵深吸一口烟,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那饱经沧桑的面容。他粗糙的手轻轻摩挲着萃绿色的竹制烟袋杆,缓缓抬头,目光依次扫过众人,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与考量,说道:“几位老板看着都是见过世面的,想必知道苗人的祠堂不许外人进吧!”
张起灵微微皱眉,目光坚定地直视阿贵,并未因这话而退缩,稳稳地站在原地,透着一股无声的执拗。吴邪深知张起灵的想法,上前一步,看向阿贵说道:“阿贵叔,我们清楚苗寨有自己的规矩,可盘马老爹对我们很重要,我们就想帮忙寻人。要是不方便进祠堂,我们在外面等着,干点别的也行。”
胖子在一旁赶忙附和:“就是就是,阿贵老哥,你瞧我们几个可不是白吃饭不干活的,多个人就多份力,说不定真能帮着找到盘马老爹呢!”
黑瞎子双手插兜,脸上挂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调侃道:“老哥,你看我们几个,像是不懂规矩的人吗?肯定不会贸然冲撞祠堂,就是跟着去凑凑热闹,说不定还能给你们出出主意。”
解雨臣则在一旁把玩着手中的青铜打火机,火机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灵活转动,发出轻微碰撞声。他抬眼看向阿贵,似笑非笑地说道:“阿贵叔,我们既然来了,肯定想解决问题。盘马老爹这事儿,我们不会坐视不管。祠堂的规矩,我们自然会遵守,这点你放心。”说完,他“啪”地合上打火机,收进兜里,双手抱胸,眼神中透着不容拒绝的自信。
阿贵沉默片刻,再次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他微微点头,说道:“行吧,几位老板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拒绝。但丑话说在前头,进了寨子,一切都得听我的,不能坏了规矩,不然我不好向寨里长辈交代。”
众人随着阿贵往祠堂方向走去,没走多远,便听到阵阵鼓响。那鼓声在雨幕笼罩的山寨中回荡,沉闷而有力,仿佛直击众人的心坎。吴邪侧耳细听,数了数,一共七响。
只见路上陆陆续续有青壮年男子,神色肃穆地朝着祠堂方向匆匆赶去。众人见状,明白这鼓声是召集寨子里的人去祠堂议事的信号。
解雨臣挑了挑眉,低声说道:“看来这事儿动静不小,七鼓齐鸣,估计要商议重要的事。”
胖子挠挠头,嘟囔着:“这苗寨规矩真多,这七通鼓响,到底啥讲究?”
黑瞎子双手插兜,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道:“管他什么讲究,跟着去看看就知道了,说不定还能看出点门道。”
张起灵神色平静,一言不发地跟在众人身后,脚步沉稳。吴邪环顾四周,又看看身边的同伴,心中隐隐觉得,接下来在祠堂里,或许能揭开一些巴乃的神秘面纱,盘马老爹失踪的事,也可能在这场议事中找到线索。
众人沿着通往祠堂的路前行,路过之处,寨子里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声断断续续传进他们耳中。
“哎,你们听说没,盘马这次出事,说不定和他跟儿女的关系有关呐。”一个声音低低传来。
“谁说不是呢,就因为他那憨傻儿子,把其他几个儿女都得罪光了。”另一声音附和着。
吴邪他们放慢脚步,侧耳倾听。从这些议论中,大致拼凑出事情轮廓。盘马与儿女关系颇为糟糕,只因偏袒憨崽这个傻儿子,得罪了其他儿女。那些儿女住得远,不常回来。
在盘马的三儿一女中,只有憨崽爱陪着老爹玩耍。大儿子盘骁还会时常来看望,但每次都不欢而散。不过盘骁每次来,总会给老人和憨仔留下钱物及生活用品。其他儿女都已搬到巴乃县城生活。
胖子听了,忍不住低声嘀咕:“这么说来,这事儿挺复杂,难道盘马老爹失踪和他儿女有关?”
解雨臣微微皱眉,轻声说道:“不好说,但这些信息或许有用,先记着。”
黑瞎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巴乃,还真是故事不少。”
张起灵依旧神色平静,只是眼神中多了一丝思索,似乎在琢磨这些话背后的深意。吴邪看了看四周,心中也泛起疑惑,这看似平常的家庭琐事,会不会和盘马老爹的失踪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吴邪微微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匕首柄,忽而抬头望向雨幕中的羊角山轮廓。他前世身为九门小佛爷,见过太多豪门恩怨,此刻将那些复杂的人性纠葛与巴乃寨的传闻相对照,忽然轻轻摇头:“这事儿和他儿女无关。”
“老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转身时,发梢沾着雨珠,声音压得极轻却字字清晰,“就像我前世住的四合院里,有位老红军首长。他年轻时能单手托炸药包炸碉堡,老了却非要把军功章全留给痴傻的小儿子。其他儿女气得半年不上门,可等他病危时,哪个不是连夜从外地赶回来?”
胖子挠着后颈插话:“那盘马老爹这情况……”
“不过是老来偏执罢了。”吴邪截住话头,目光扫过檐下滴答的雨帘,“盘骁每次来都留钱物,其他儿女搬去县城,看似疏远实则留情面。真要害自己父亲,何必等到现在?”他忽然想起前世见过的那些豪门秘辛,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最毒的刀往往藏在最亲的人手里,但这刀要见血,总得有个让人豁出去的由头——比如……”
他忽然顿住,目光与张起灵平静无波的眼神在空中交汇。青铜门后的终极、长生的诅咒、张家世代的秘密……这些足以让至亲反目的缘由,此刻都化作他喉间无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