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赵荑这边忙着治疗清浅、吴石伤势不提,说回重伤清浅后离开的杨奡。
他施展轻功,捡着僻静无人的小径,特意中途绕路,才回了三老爷、三太太安排他藏身的庄子。
若赵荑见了这里起伏的山峦、高大的树木、淙淙的溪流、嶙峋的奇石,一定脱口而出“肆谋”二字。是的,杨奡藏匿的庄子是肆谋庄,孟氏目前所居的庄子,也是赵荑当日带荀峥、荀嵘兄弟到过的庄子,更是她与荀翊联手杀尽二老爷、程杨心腹的所在。
杨奡越过庄子后墙,径直回了自己住的屋子。这是位于庄子西南角,远离孟氏所居主院的一间独立小屋。以往这屋常年住着一个负责浇灌杂役的老仆,只几年前人过了世,屋子一直空着。
肆谋庄是隆昌侯府名下庄子。侯府内院公账目前由赵荑管理,但庄子属于外院事务,由老管家负责。而老管家因为年事已高,就放手让手下小管事负责。
三老爷着人送了三五个做粗重活计的下人过来,说四奶奶孟氏暂居肆谋庄,秋日收成季节,四奶奶捎信来说人手不足,因此就寻了人来,由着小管事安排。
添加几个粗使下人,实在是太小不过的事儿,自然无需禀告老管家,更不可能报到赵荑跟前。小管事将几个下人直接送去肆谋庄,孟氏得了知会,以为不过府里安排,也不过问,更不会见几个粗使下人,只吩咐管事婆子自去安排。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赵荑那里还真没有任何觉察。
杨奡在庄子里转了转,一眼相中这间独立的小屋。他不动声色塞了碎银给那管事婆子。本就是婆子做主安顿,白得的实惠,谁会推了出去?于是杨奡得婆子准许,在这间小屋住了下来。
庄子本就没有外人踏足,这屋子偏僻,平日也少有庄里人来,加之杨奡刻意回避,因此,除了每日到管事婆子那里领活计外,杨奡不与任何人接触,肆谋庄实在成了他绝佳的藏身之所。
白日里,他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做完婆子分派的活计,其余时间没人管束他,他又一身神鬼莫测的功夫,当然自由得很。不过,他谨慎惯了,趋利避害的本性让他躲过无数次凶险,因此他也不往京城去,毕竟城里目前风声太紧,他不会冒险而为。
几日前,府里往庄子送了荀峥、荀嵘两位小少爷的功课。这是四奶奶孟氏离府时候就吩咐过的,每一旬,她都会查看两个儿子的功课进度,检查习字情况。
只这次送给四奶奶的东西除了功课,还有花折鹅糕。
来送的婆子说,是三太太知道两位小少爷很喜欢吃花折鹅糕,就嘱咐厨房做些送去前院,只做得多,且两位小主子又惦记着把自己认为好吃的东西拿给母亲品尝,恰又赶上送功课的日子,也就一并送了些来。孟氏虽嘴上说着胡闹,面上也是淡淡,可拿过糕点细细咀嚼时压不住的上扬唇角,还是暴露了她的好心情。
杨奡在得知侯府婆子送东西来时,已经隐在暗处窥视。得知东西中有花折鹅糕,他就知是三太太有事寻他。
这是三老爷安排他来肆谋庄时遂定好的暗语。若有花折鹅糕,则在七日后未时两刻,于月清庵后园甬道右侧寮房会面;若是紫龙糕,则在三日后,到出京城东门第一个十里亭旁的林子里,往西数第三棵榆树树洞会有三太太周氏捎给他的消息。若是脂花餤(tán),则是警示之意,提醒他遁逃藏匿。
花折鹅糕、紫龙糕、脂花餤都是荀峥、荀嵘两个小主子最喜吃的糕点。三太太虽以往多围着女儿转,但对儿子、孙子也算尽心,常嘱了厨房婆子做这些他们爱吃的点心。
往日婆子有做多的时候,两个孩子就拿着孝敬母亲孟氏。三太太知道恨得牙根痒痒,还嘱过厨房婆子不许多做。如今孟氏被送到庄子上,三太太正好得了机会,以两个孙子没有母亲在身边,该多多关心才对,反复嘱咐厨房婆子不许吝啬,隔了十多日就多做些孩子爱吃的东西。如此,糕点自然多了,而两个孩子也如以往一样,趁着往肆谋庄给孟氏送功课的时间,一并送了糕点过来。
如此,三太太周氏与杨奡悄无声息地传递了消息,而荀翊、赵荑将注意力关注在三房日日进出的人身上,着实忽略了孟氏母子之间的往来。不过即便赵荑知道,也不会怀疑,毕竟只是孩子自己起意,给母亲送糕点而已,怎么也与杨奡联系不到一处。
如今,杨奡得了与三太太周氏会面的消息,可他狡谨如狐,并没有贸然前往,而是提前查看了月清庵的周边情况,又乔装买通小乞丐,花钱雇了附近农家老妪在那个时间于碰面的寮房附近现身,而他潜在暗处窥视,还真真让他发现了清浅。
杨奡出手迅疾,本想让那丫头一击殒命,不想居然碰到硬茬。那丫头太过警觉,身手也着实出乎他的意料,竟躲过偷袭,且还引来身手更好的吴石。他果断抽身,不做任何纠缠,自然也不会去见周氏。
进了小屋,杨奡拎起桌上茶壶,往粗瓷大碗里倒了满满一碗凉水,咕咚咕咚一口灌下。他将空碗随手扔到桌上,坐到桌旁条凳上。条凳年久,发出吱嘎的声音,他全无所觉,只随手抽出腰间别着的特制花木修枝剪,扯了一旁挂着的巾帕,皱着眉,张开两刃,一下一下擦拭着已经有些干涸的暗红血痕。
若没有意外,那丫头多半活不了。他深知自己下手的力道,他虽没能砍下那丫头的手臂,但伤势绝不比那轻多少,只失血过多就足以让人毙命。不过那叫吴石的功夫太好,尤其一身轻功,很让他忌惮。
他听到了一路奔向京城方向的响箭声,那速度实在骇人,也知对方是唤人来援。他自己身手了得,但“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出自《孟子·尽心上》)。既知有人不利于己,他就不会冒险去见周氏!
周氏要见自己做什么?杨奡猜测过,但实在不能确定。依他对周氏的了解,既然要见,事情必然与她、与自己都有很大关系,不然周氏不敢贸然扰他!
杨奡知道那吴石是侗屏门门下,也知他目前在荀翊手下做事。那丫头是哪个,他倒不是很清楚。他对赵荑身边婢女关注不多,即便识得,也不会将乔装后身手矫健的丫头与赵荑身边的清浅联系在一处。毕竟清浅习武日子尚浅,又是在清溪离开后,杨奡着实不知。不过既然吴石出现,自然窥探周氏的就是荀翊夫妻。
周氏着急见他,与荀翊夫妻脱不了关系!
杨奡将擦拭干净、泛着寒光的花木修枝剪狠狠插进桌案。
又是姓封的那个混账先帝和有眼无珠的庆平公主的孽种一家,真真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