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边境失守!”吴延宠丢盔卸甲的跪在王俣阶前,头盔滚落在地,露出满头冷汗和几缕被鲜血黏住的乱发,“我等三万大军还未到边境,就被数千骑兵冲散!辽军铁骑势如破竹,臣率部拼杀一日一夜,才带残兵突围……”
“你拼死回来?你回来有何用!大军呢?”王俣猛地掀翻案几,青玉笔架滚落阶前摔得粉碎,“朕给你三万精兵、千匹战马,竟连辽军前锋都没见到就溃散了?”
吴延宠伏地不起,声音颤抖如秋风中的枯叶:“殿下明鉴!此次遇到的皆是精兵!人披双甲,马铁裙,冲锋时如排山倒海……我军弓弩射不穿甲胄,长枪刺不进马腹,刚列阵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他抬起头,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只有……残兵千余人退守大同江,若不速速增援,辽军明日就能兵临西京城下!”
殿内死寂如坟,唯有王俣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枢密使尹瓘扶着柱子勉强站稳,袍袖下的手紧紧攥着笏板,指节泛白:“殿下,如今唯有恳请耽罗岛速速出兵……李应昨日传回消息,说只要我方提供粮草武备,他们便可派全部精兵跨海驰援!”
“武备?”王俣突然抓住尹瓘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肉,“全部精兵?”
“千真万确!”尹瓘忍痛点头,“李应已经和耽罗岛的人说好!而且,据李应说,耽罗岛上还有五万余人马可用!”
吴延宠猛地抬头:“殿下!臣愿亲自押运粮草去耽罗岛,求他们看在殿下赐予他们耽罗岛的人情上,连夜发兵!”
王俣盯着阶下两人,忽然抓起案上的鎏金酒壶砸向墙壁,琥珀色的酒液飞溅在龙纹柱上,宛如鲜血蜿蜒:“准奏!再派人去女真部,就说朕愿割让大同江江北之地,换他们出兵断辽军后路!”
“陛下不可!”尹瓘惊呼,“江北之地乃高丽龙兴之地,割让给女真犹如剜心之痛!”
“那你说怎么办?”王俣突然暴喝,抓起案上的奏疏劈头盖脸砸下去,“是要朕学陈后主,抱着玉玺跳临津江吗?”
他踉跄着退到窗边,望着西北方向暗沉的天幕,声音骤然沙哑,“传旨下去,全国兵马,进京勤王!开京城内,所有十五岁以上男子一律征为兵丁……若耽罗岛和女真部再不来,朕就亲自率禁卫军上城死战!”
吴延宠和尹瓘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绝望。
小国寡民,遇到骤然之战,一切不足,尽皆显露!
尤其,前几年,两人还率领倾国十七万大军,征伐女真并修筑东北九城,虽然一开始取得胜利,并修筑了咸州、英州、雄州、吉州、福州、宜州及通泰、平戎、公崄等九座城池。但后来完颜部女真军反扑,十七万大军先胜后败。
三年前,高丽将九城归还女真!
此后三年,高丽再未恢复元气!
否则,王俣也不会因为仅仅损失三万人马,便如此崩溃!
殿外突然狂风大作,吹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仿佛是铁骑逼近的马蹄声。
王俣望着自己在烛影中颤抖的倒影,忽然想起李应之前说过的奇闻:“宋国于辽国借兵,南下讨梁山,结果,辽国宿将耶律棠古兵败身死!”
他握紧了腰间的玉佩,那是大宋官家在他登基之时,御赐他的礼品,此玉触手生温,此刻却凉得像块冰。
“去告诉李应,”王俣突然转身,眼中闪过孤注一掷的狠戾,“只要他此番能退辽军,朕封他为高丽相,赐铁券丹书,再开放三个通商口岸给他!任其处置!”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另外……把朕的妹妹贞慧公主许配给他,明日就送诏书去耽罗岛!”
吴延宠惊得叩首在地:“陛下三思!公主乃金枝玉叶,岂能下嫁一个宋人商贾!”
“够了!”王俣抓起玉玺砸在诏书上,红色印泥溅在王袍之上,犹如血色,“三千里江山面前,一个公主算什么?快去!再晚一刻,怕是连下嫁的机会都没了!”
殿门轰然推开,冷风卷着雪粒扑进来,将案上的烛火吹得明灭不定。
王俣望着吴延宠踉跄着冲进风雪的背影,忽然想起幼年读《史记》时,楚庄王 “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故事。
可如今他这个“一鸣”,究竟是“惊人”,还是垂死挣扎的“哀嚎”?
窗外,临津江的方向隐约传来闷雷般声响,王俣已经分不清是马蹄声还是江水涛声。
王俣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大同江畔的中军帐里,杜迁正攥着酒碗,听着乌古敌烈部众的欢呼声,目光透过毡帐缝隙望向东南方。
帐外篝火熊熊,映得众人脸上红光摇曳,唯有杜迁腰间那柄刻着“梁山”二字的短刀,在阴影里泛着冷冽的光。
“前面就是高丽的西京城!只要拿下西京,咱们的那些部族牧民,就不用在女真部寄人篱下,就有了咱们自己的地方,自己的家了!”说话的是乌古部的老萨满,羊皮袍上的铜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到时候,咱们第一件事,就是给活佛修一个大大的庙宇!”
“放你娘的狗屁!”杜迁猛地灌了口马奶酒,铜碗重重砸在牛皮地图上,“给咱修什么庙宇,有这钱,给牧民们修房子!给咱们请老师!教给咱们怎么种地!怎么干活!咱们自己给自己干活!”
帐内哄笑四起,有人跟着起哄:“活佛说得对!咱受够了,之前给那些贵族当牛做马,这日子过得够了!”
“就是!去年冬天,辽国的那些契丹贵族抢走咱们一半的羊群,令稳什么的,连个屁都没放!”
杜迁默默放下酒碗,伸手拨弄火塘里的木柴,火星子腾地窜起来,照亮他蓄满胡须的脸。
“不仅要请老师教咱们种地干活,还得请老师给孩子读书认字!”杜迁环视了一番部众,“读了书,认了字,懂了道理,才不会再次被那些贵族骑在咱们孩子的脑袋上!不然,咱们这代人死了,下一代,再下一代,又会走上咱们的老路,成为那些贵族的牛马,奴隶!再受一岔罪!”